姜泰宇／【來到神明的面前】阿伯，你要吃小泡芙嗎？

我對他們胡謅，家裡跟土地公的關係很好

我念的小學不大，緊鄰當時尚未改建的桃林鐵路。可能升上高年級突然間分班的不適應，或是沒有參加導師的課後輔導班被排擠，我會跟幾個同學一起蹺課。學校圍牆旁是土地公廟，偶爾跨過圍牆的時候，會和廟裡的阿伯四目相交。一開始有點擔心被大人斥責，但他每次都抽著菸瞄我們一眼，從未責備過我們，也沒有通報學校。

蹺課出去其實好無聊的，到處閒晃，騎腳踏車，湊幾個硬幣去打當時最流行的快打旋風電動機台，到其中一個家裡沒大人的同學家看《幽遊白書》或者《灌籃高手》。跑累了口渴，土地公廟就是我們的救星──說也奇怪，我從沒在學校旁邊那間土地公廟飲水，反而習慣另一間、家裡常拜的土地公廟，那裡距離學校大概十分鐘，我總是興奮地指著被刻在柱子上燙金的我爸名字，向他們炫耀，說我爸是這裡的股東。

一開始他們還會好奇，為何我爸的名字可以刻在上面，我胡謅什麼我們家跟土地公的關係很好啦，看到下面的小老虎沒有？那是我們家的守護神。總之每次都胡亂說一通，幾次後，他們也懶得聽我亂扯。不過，我皮歸皮，有一次同學想偷吃桌上的零食被我制止了。說實話我也有點心動，但某次和老爸一起拜土地公，我問這些供品難道不會有人偷吃嗎？他說那是給神明的，所以不太有人敢偷，會被神明懲罰。

某次蹺課完趕回去學校上班導的課，下課時間我們幾個聚在一起吃義美小泡芙。我吃了幾顆，想起剛剛爬牆回來的時候，土地公廟的那個阿伯一直盯著我們，好像還搖頭，心裡有點在意，懷疑會不會同學其實拿了供品？我想還回去，但小學生哪裡買得起一整包，只好留一顆放在口袋。放學的時候往土地公廟走去，沒看到阿伯。那泡芙留在我口袋幾天，外表都軟掉了。直到過幾天的又一次蹺課，我才想起外套口袋還有一顆泡芙，拿出來時外表沾著棉絮以及衛生紙屑，指頭捏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拿給那個阿伯還是乾脆扔掉。另外兩個很快衝去電動玩具店，就我拎著小泡芙糾結。

一直沒想通，他如何從木椅跑到我旁邊？

阿伯坐在木製椅子上看我，身為彆扭又害羞的小鬼，我不敢開口更不敢走過去，乾脆跟著跑去電動玩具店。我轉頭便衝，卻感覺自己跑不動，後領被扯著腳差點懸空。回頭一看，那個阿伯抓著我，嘴裡叼著香菸。

「看車。」

這條路上的車並不多，但剛才確實有一台小貨車衝過去，我急著逃離現場跑去電動店，說不定差點就被撞了。起初不知道怕，回神之後腳不停發抖，覺得自己差一點點就要死掉了，恐懼以及慌張讓我掉眼淚。阿伯沒有責備，而是告訴我，另外一間廟的人跟他說，口渴回這裡喝水，那裡的是自來水，沒衛生。我哭著點頭，把口袋裡幾乎要捏爛，還沾著衛生紙跟棉絮的小泡芙遞給他。

阿伯拿走了泡芙，要我回去上課，以後不要亂跑。想著已經到電動店的同學，幾經掙扎，我還是爬牆回去。那天他們成功讓「阿里固」使出金雞獨立，而且打贏了將軍，我有點羨慕但沒說什麼，只告訴他們另外一間廟裡是自來水，以後不要喝。我沒說自己差點被車撞的事，因為一直沒想通，阿伯是怎麼從那張木椅上跑到我旁邊的。我猜他是土地公。但不敢跟他們說。

成年後搬離舊家，許久未曾想起那裡。偶然回開戶郵局辦事，將車停於廟前，熟悉的圍牆已用白鐵架起超高圍欄，哪怕現在的我也無法爬牆了。辦完事，在廟裡張望一會兒，沒看到阿伯。也是，三十年過去了，阿伯不知道還在不在。離開前我買了包小泡芙擺在供桌上，發現木椅被移到廟更裡頭的地方。

老人家盯著我看，對我點點頭。

「彼間土地公叫我共你講，恁老爸真久沒轉去啊。股東呢！」

我愣了一下，點點頭，我也很久沒回來這裡了。睜開眼睛之後，我只記得老人家在笑，可惜只是夢。我少數記得，而且非常喜歡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