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淮／關於晨潛

日出之前，天還未亮，我已換上防寒衣，準備潛入海中。

下水的那一刻，會從原本睡眼惺忪的狀態瞬間清醒，雙眼漸漸發光，腦袋慢慢清晰，隨著雙腿踢動蛙鞋，身體輕輕地搖晃懸浮，然後逐漸暖和了起來。這時刻的水下仍然昏暗，所以必須游得更加緩慢，專注於每一個出現在眼前的場景。暗淡的環境視野並不是那麼好，特別容易聚焦在更小顆的礁石、更小株的珊瑚和更微小的生物上。一顆不起眼的礁石表面，附著了許多水螅，水螅上，還藏了幾隻透明的麥稈蟲搖晃著身軀，一旁的海藻堆中，也躲了幾隻米粒大小的海蛞蝓，平常不會刻意往裡頭看的珊瑚縫隙裡，住了好幾隻色彩鮮豔的小螃蟹，看似毫無生氣的沙地上，一隻蛇鰻探出了頭，我偷偷觀察著牠，牠也正上下打量著我。

接著，晨曦染紅了雲，天空微微亮，海平面閃閃發光，水下變換了場景。斜射入海的耶穌光，每次都令人忍不住抬頭多欣賞幾眼，已不再昏暗的環境，可以讓視線脫離微小世界，望向更寬、更廣且更眼花撩亂的場域。

或許在這個時間點較無人打擾，也或許某些生物剛從休息後甦醒或有著特殊任務，清晨時分的海中，熱鬧、美妙又精采。隆頭鸚哥魚成群列隊、亂中有序，啃食著珊瑚上的藻類，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並豪邁地排出細沙狀的排遺，把海水搞得煙霧瀰漫。長尾鯊才剛剛在天未亮之前，被清潔魚清潔完身體，優雅地擺動如同鞭子的尾巴，回到人類難以到達的深海中。玳瑁海龜也穿梭在珊瑚礁群，尋尋覓覓香甜可口的海綿當早餐，同時也沒忘了浮出水面探頭呼吸。將部分身體埋入沙中，數以百計的花園鰻，跟著海水流動的節奏，面朝帶來浮游生物的海流，舞動著像蛇一般細長的身軀，不疾不徐、慢條斯理。

當柔和的耶穌光轉變為強烈刺眼的光線，我提醒自己是時候回到現實，轉身回程，緩緩出水。一天當中能以晨潛作為開始，是很享受的一件事。在短短的一個小時當中，身體被海水喚醒，心靈被海洋療癒，視界從微觀到宏觀，聽感從寧靜到吵雜，場景從昏暗變為刺眼。晨潛是一段神奇的旅程，每一次的晨潛，也是沉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