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威/城市裡的有時候
我在台南開了十年的店,不知不覺養成望向街頭的習慣。騎著腳踏車在住家與店鋪間移動,或是帶外來朋友穿梭巷弄時,經常左顧右盼,也慢慢理解台南朋友戲稱「騎車從來沒有在看前面」的意思。
這些年來,我儲存了許多街頭即景,其中幾幕至今仍反芻回味,寫下來分享給諸君。
那天在我很喜歡的一間老店喝著碎肉黃豆湯,瞥見一位扛著什麼在行走的阿伯,把最後一口喝完,立刻追上去。不過半條街的距離,我就再度發現他的蹤跡,他以挑扁擔的姿勢,扛著各種造型優美的古意掃把,沿途走販。他說因為來台南探望女兒,無事的時間就來賣自製掃把,我敬他的閒情逸致、做工古樸,當場買了一支。
要說閒情,又想到某天下午,經過一間午後休息的海產店,一位可能是老闆的阿伯,坐在店前人行道的石椅上,蹺著二郎腿彈吉他。我順著車道與他錯身而過,又忍不住繞回去,更近距離地聽他彈奏。削肩背心搭配寬鬆的西裝褲,褲腳捲起,藍白拖只剩下一隻懸在滄桑的腳背上,另一隻在地上,就這樣無視外在環境,兀自地投入自己的節奏中,使人難忘。
像這樣昂然自處的阿伯,令我想到曾在路邊空地上,看到一間以各種回收材料混搭而成的奇妙街角咖啡館--殘破的椅子、泛黃的蕾絲檯燈,以及極深夜的營業時間,襯托出那間店的魔幻感。某次帶日本朋友唱KTV,唱完他說想喝點東西,那時候已經凌晨一點,我們便去那間店。它果然有開,老闆在看似搖搖欲墜其實還算堅固的混搭吧台後方,戴著鴨舌帽幫我們沖泡阿華田。如今這樣的身影已消失在台南街頭,那塊空地後來變成慘不忍睹的所謂文創園區。
前面都是說阿伯,結尾我想說一個少女。那天天氣很熱,我頂著太陽走在連棟大樓旁的柏油小道上,準備去開車。疾行的機車、街角惡意的標語以及難受的氣溫,讓我有些侷促不安。接近一棟大樓時,遠遠望見一位少女,蹺著腳坐在矮牆邊,背對著我,長髮從單側傾瀉而下,閃閃動人,好像剛洗完頭髮正在理順一樣。她旁邊是一位全身包得緊緊的阿嬤,蹲在路邊撿拾大樓的回收垃圾。我無法看出她們的關係,經過時只見兩人有說有笑,本該是衝突感的組合,卻散發怡人的光采,讓我內心的淤塞感瞬間消失。偶然遇見的輕鬆寫意,帶給我愉悅的心情。
現在還是常常在不同的城市散步,這些隨機出現的風景,是散步時的收穫,珍藏在我內心的明信片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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