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翊航/山頂有個小人國
過去不太親近戶外的我,這幾年常被男友帶去郊山健行,幾次之後我也慢慢發現其中樂趣。但不只是因為陽光、風景、汗水、能量之類的理由,而是台北的郊山,常有一些人工與自然、公共與私人混合出來的「風情」。
有次在福州山步道上的歇腳涼亭,幾位中年母親交換親子關係,有人孩子已經任職工程師,有些仍在大學就讀。一位母親對另一位說:「我真羨慕你跟小孩,相處像朋友。上次我們家小孩,竟然跟我說什麼你知道嗎?他說:『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其他母親陸續報以同情的感嘆,但不免也顯露倖免或倖存的神色。我則想,那約莫大一大二的孩子是經歷了什麼呢?母親們一同下山後,我跟男友說,爬山的資訊量真的好大啊!說不定在山上,的確會讓人想說多一些話。君不見電塔邊,一位陸軍官校正期班出身的叔叔,對著年輕晚輩分析軍備採購台海局勢,一時半刻難以完結。或者劍潭山步道從通北街入,劍潭公園出,沿路不只山景也有聲景:卡拉OK歌聲遍布在步道周邊,各個以「園」名之的聚會所。(網路上)不喜者謂其惡俗擾民,我欣羨此般在都市裡自成一格的樂會,更好奇這些「園」是怎麼圈出來的?租、買、申請?微入中年,我大概是想超前部署了。
內湖的鯉魚山步道,則是我最近逢人就推的步道。從大溝溪步道或碧湖步道皆可相接,階梯略多,需要體力。爬山當天,下午人在內湖附近的咖啡廳寫作,預計三點半出發。只是寫作狀況不錯,就不小心推遲了時間。不過四點半天色已微暗,加上雷雨預報,我還特地拜了山腳的土地公廟才上山。從來沒有在傍晚爬小山,途中斜斜天色篩進樹葉,微光像碎紙散落在小木棧道,有種月光的幻覺。上山前查過google地圖,知道抵達山頂就會得到小獎賞:諸多用水泥、色漆、馬賽克磚製作出的縮小版風景名勝,所以步道有「小人國步道」之名。抵達後,小徑旁真有縮小版的圓山飯店、桃園國際機場、玉山、總統府、富士山——有些題字模糊,需要辨識;有些景點現已不存(例如泰山收費站)。
陡上數百階,我邊看縮小的台灣邊喘氣,一睹記憶的面目,總是吃力的。打造這片小人國的工藝師,一定也懷著往日重現的心願吧。小人國旁邊還有一塊展望地,可以遠眺一零一。我與男友沒有說話,靜靜看兩個小時前還如此龐大燠熱的台北,此時縮小又縮小。
作者簡介:馬翊航,台東卑南族人,池上成長,父親來自Kasavakan建和部落,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曾任《幼獅文藝》主編。著有個人詩集《細軟》、散文集《山地話/珊蒂化》,合著有《終戰那一天:台灣戰爭世代的故事》、《百年降生:1900-2000台灣文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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