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泰宇／謝謝你沒有嫌棄我的手髒

日頭赤炎炎，心裡有魔鬼跟天使在鬥爭

那一天下午好熱。換掉工作服，乾淨清爽地買完午餐準備回洗車場的路上，都覺得地球被曬得膨脹了，走回去的路也變遠了。

提著我的涼麵瞇著眼，看見路邊一個穿著汗衫的阿伯，在自己的小貨車旁邊踩啊踩，正踩著俗稱千斤頂的頂車器。心裡有魔鬼跟天使在鬥爭，我真的太熱了，很想視而不見，但看著阿伯頂著大太陽汗流浹背，我決定選擇惡魔與天使的中間路線，慢慢走了過去，指著前方不到一百公尺處，對阿伯說：「大哥，前面有輪胎行，要不要讓他們處理，不然太熱了。」

阿伯看著我，搖搖頭：「太花錢，我自己換備胎。」我點點頭，已仁至義盡了。我揮揮手，往前走，日頭赤炎炎，正趕我回去吹冷氣吃涼麵。走了幾步，我忍耐不住回頭，阿伯辛苦地卸下了螺絲，弓著腰準備將輪胎拉下來。那動作像拔河，這一秒鐘我感覺我也跟著拔河。阿伯跟輪胎對決，我則跟傲慢的太陽以及內心拔河。

接著，我走了回去，選了個有陰影的地方放下我的涼麵，有點懊惱我是換下臭衣服才出來買中餐的，這下子又流汗了，今天勢必要帶著一身汗味回家。阿伯看著去而復返的我，拉著他的輪胎左右搖晃，再拉起汗衫衣襬，擦了擦額頭。「少年仔，感謝。」我笑了笑，你倒是跟著我一起拉啊！看來好心沒有好報，但這些年工作的磨練，做了就做完，做好才可以。

太陽曬得時間也跟著膨脹了，也許只是幾分鐘，我感覺過了兩個小時那麼久，終於拔下輪胎，斜斜架在千斤頂的小貨車抖了一下，我嚇了一跳。阿伯從後車廂艱難地抱出備胎，我深呼吸，擦了擦臉上的汗，走過去把輪胎搬了過來。

「大哥，你四顆輪胎都磨平了，之後要一起換掉喔。」看著阿伯從車上拿出電動打氣機，我一邊努力裝上輪胎，一邊喘氣。阿伯，你不是應該過來幫我一起搬輪胎嗎？千辛萬苦裝上備胎，拿起工具手動鎖上螺絲，一下又一下往下壓，一開始還因為角度不對，怎麼也鎖不好。旁邊便利商店的員工走了過來，看了我們兩眼，又搖頭離開。來來回回「喬」了好久，終於把備胎鎖上，鬆掉氣嘴蓋，阿伯把打氣機接上。

我在一旁擦汗，對阿伯點點頭，拎著已經變成熱麵的涼麵，準備離開。阿伯問我，你是做輪胎的喔？我說不是，洗車的，就在輪胎行旁邊那間。阿伯跟我握手，我笑一笑，說我的手髒。

「等一下。」

走了兩步，後面傳來呼喚，便利商店的店員追過來給我一個杯子。「這是氣泡咖啡，很解渴。」她一面說，一面把我手上的涼麵取走。我愣了一下，涼麵換咖啡嗎？但我肚子餓呀。店員逕自離開，我覺得這一切顯得很荒謬，但那氣泡咖啡真好喝，真解渴。阿伯手上也一杯，我們相隔五公尺，在豔陽下喝著冰咖啡，杯身的水珠很黑。

店員又急忙衝出來，拿了涼麵給我。「換一個吧，那個曬太陽不能吃了。」她說。我問這樣可以嗎？她點頭，報廢吧，沒什麼問題。我揮揮手上的涼麵，鄭重跟她道謝，回洗車場享用我延遲已久的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