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達／騎出時間的無風帶

暑假一到，又是考機車駕照的季節，河濱機車練習場被新手騎士填滿了。大家在起點排隊，一輛出去接著下一輛。有人看來很熟練，順利通關；有人緊盯油漆標線，一催油門輪胎就輾出界……有人找朋友一起來，有人陪著戀人來，有人被家人抓來練。

天氣很熱，場面溫馨。

當然也有人寧可到駕訓班，向專業的教練學習安全且標準的騎車方式。但我想騎機車這項技能，大多仍是在社會關係、愛情關係或家庭關係中被傳授的吧。在機車練習場上，人們出借自己的心愛的坐騎，以原始且親密的方式，把自己的本事傳授給尚未有經驗的親友、伴侶或後代。在這傳授與學習中，關係受到拉扯，感情也被加深：父母受兒女挑戰，朋友被朋友刺激，戀人發現戀人的脾氣。騎機車這件事作為課題與象徵，在每種關係中的意義都不大一樣。但機車的速度感、危險性，以及操作機械的體驗與壓力，或許會使這個練車的午後時光，成為某些新手騎士一生中重要的場景，留存在記憶中吧。

看著大家在烈日下練車的模樣，想起一件往事。

十八歲買新車那年，我有個暗戀的對象。對方剛開始在外地生活，某晚聊天她提到，還是騎機車比較方便，想考張駕照。當時我知道自己再拖拉下去，會永遠困在她心中的純友誼無風帶，決定把握這個超友誼的大好機會，告訴對方：「暑假回來，我可以陪妳練車。」

她接受了。

我們約在捷運站外，一碰面就直接騎車到河濱公園。當時河濱還沒有專用的練車場，我選了一塊安全且不曬的橋下空地。簡單說明機車如何操作後，就讓對方上車。嬌小的她一爬上車，四周忽然安靜下來，風不吹鳥也不叫了。她全身僵硬，踮著腳尖，發動機車──

下一秒她就連人帶車噴飛了出去。

放油門啊，拉煞車啊，我大喊。但她太緊張完全聽不見，我只能目送愛車與我暗戀的女生一起摔進路邊的草叢裡。

慘痛的是，那一刻我發現了自己的真心──出事後我竟先去救車，接著才查看對方傷勢（僅有擦傷）。困在純友誼無風帶的我，在那個下午被自己徹底擊沉了。

現在想想，那一摔，或許是愛車的反抗吧。身為新車的它，大概不願輕易接受他人的操縱，也不同意我的企圖，所以才會像一匹野馬那樣把對方甩出去，毀掉我的求偶計畫。那次之後，要去哪裡，可以載誰，能否出借，我都會先問愛車的意願。

沿堤外便道繼續向前騎，我騎出時間的無風帶。後照鏡中的影像流動起來，練車場愈來愈小。在夏季的熱風中，眼前這段金黃色的時光也將成為回憶。我胸口忽然有股強烈的感激，這心意無處可去，便放鬆油門，對十多年來同一輛愛車慢慢地說：「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