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軒／這囂張的世界快快噶屁

推薦書：阿芒《早點睡。不要怕妳四叔》（雙囍出版）

近年來，台灣文學在世界舞台上發光發熱，吳明益、陳思宏、楊双子等小說家接連斬獲好成績，詩人們也不遑多讓：零雨獲得紐曼華語文學獎、陳育虹獲得瑞典蟬獎，更早一點還有阿芒以英譯詩集獲得美國筆會文學獎翻譯詩獎。在2016年出版的中文詩集《我緊緊抱你的時候這世界好多人死》當中，阿芒善用口語展現出了情感的豐富性，整體的美學表現令人驚豔。時隔將近十年，這位備受期待的詩人終於推出新作，再次挑戰讀者的極限。

捧讀《早點睡。不要怕妳四叔》，最直接的感受來自物理性的觸覺官能體驗。詩集的書衣採用了特殊的「植絨」，這種材質與一般的平滑布料不同，若以手指仔細撫摸摩擦，可以察覺到表面的厚度和起伏。然而，溫暖舒適的藍色植絨並非完整將整個書衣包覆住，而僅僅用以凸顯某些形狀的紋理，其他部分仍然保留了紙質的粗糙感。有趣的是。如果將這樣的設計與詩集中的文字對照，似乎有相互闡發的效果。

口語作為日常生活的語言，可以如同植絨細膩，也可能暗藏粗礪。以這種角度切入思考，黃粱形容阿芒的文字是「一台詩歌研磨機器」便可謂極其精準，畢竟翻閱整本詩集，真有種置身語言的亂流之感。阿芒在《早點睡。不要怕妳四叔》不講武德地加入大量口語，一方面彷彿要把台灣現代詩的傳統美學全部絞碎，另一方面也廣泛觸及各類當代議題，比如結合科技和自然的〈今天的雨〉、關於資本主義和現代國家的〈我是自私的〉等。當中，也不時出現像〈吃湯的人〉所寫「三年了，那人從湯匙／他世間的權柄／學會了應有的美德／／他坐在那吃湯／就像湯在吃他」，展現出新奇的概念翻轉。

值得注意的是，整本詩集絕大部分詩作，在語言層面都比以上列舉的更為基進。置於全書之首的同名詩作〈早點睡。不要怕妳四叔〉和接續的數首令人無策，除了以極度口語的方式挑戰主流秩序，往後也不停出現衝擊思考慣性的詩行。這樣的書寫策略從一而終地貫穿整本詩集：〈飄蕩〉的「媽媽一死，得到媽媽的最後希望／已然破滅，這輩子再不用／為此努力了」、〈為我的上帝跟你說抱歉〉的「我的衣櫃裡躲著上帝／我跟上帝說現在出櫃正是時候／現在出櫃將是和平的沒有偏見沒有歪斜／現在正義正在轉型／群眾正在轉性／多元平等平權博愛萬歲萬萬歲」等，而〈昨天我夢見了世界末日〉的「不是我們的末日總不在一起／就是末日的模樣長得不像／／要不要我們加把勁／朝這兩方向統一一下／叫這囂張的世界快快噶屁」更寫下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想像。

口語是阿芒的手藝，但不是唯一。全書不時使用在一般文學作品當中相當罕見的波浪號，甚至還出現連用兩個問號、連用三個句號的詩行，整體讀來令人感到迷幻。回頭對照書衣的植絨，《早點睡。不要怕妳四叔》讓我們見證了阿芒透過口語追索「縹緲之物」的歷程，讓我們見證了文字如何保持野性，如何一閃一閃亮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