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怡／平行交錯的他人

推薦書：張惠菁《與我平行的時間》（遠流出版）

從最初的小說《惡寒》到最新散文集《與我平行的時間》，張惠菁已有超過二十五年的創作資歷，其中改變的是創作者的目光──從自我轉向他人──不變的則是對時間的迷戀。而這種在時間內外的探尋，在我看來，始終是一場與自由有關的辨證。

張惠菁曾有成為歷史學家的夢想，前幾年作為出版社總編輯也出版了許多歷史書籍，因此借用歷史學家提摩西．史奈德（Timothy Snyder）的概念來說或許是個好主意。史奈德認為，自由的一種形式是「不可預測性」：「我們在不可預測的邊緣地帶中感到自由，那是一個介於實然及應然之間的人類區域。」

於是在〈一場好探索〉中，我們看見張惠菁認為散文寫作應該「不封閉，不堵死在與文字同行中途出現的歧途，不怕抵達意外的地方」，並藉此陪著讀者在現實生活中面對實然，展望應然，在散文這片絕對人性的地帶遊走。正如她曾在多年前〈旅行的意義〉一文中說：「長久以來我都是，一趟又一趟地從自己走開。」

不過走開終究是為了要回來。浪漫的出走就怕一翻身淪為虛無，無論是寫從國外回台後對自身內在狀態的觀察，寫母親流離到台北的城緣身世，還是這些年做出版時對書籍或各種影視作品的解析，《與我平行的時間》都展現出強烈的定錨意圖。儘管在〈我們時代的匡正〉中，她寫道，自己跟年輕時尋找絕對答案的心境不同，反而開始要學習跟「沒有最終答案」的狀態共處，卻仍是在每篇文章中透過對他人的觀看，找出屬於每個真實而完整的「人」的樣貌。

比如她在當總編輯時出版了錢真的小說《羅漢門》與《緣故地》，在談及這兩部有關台灣歷史的小說時，她觸及了每個人追逐「真實」的意義：「唯一核實『真實』的方式只有行動。」於是她出書、她談書、她寫書，即便是離開總編輯的位置，現在進行影視故事的開發工作，她仍在臉書透過書寫去行動，比如最近關於日劇《小鎮星熱點》的發文，其中提到全球化時代中日本小鎮「排外」與「接納」的矛盾情結，似乎也隱隱回應了她在〈超越二元對立的故事──勒瑰恩《黑暗的左手》〉中針對外星人與本地人接觸時的觀察，而那樣的觀察彷彿也反映了她所有散文背後那不可能真正實踐，但永遠值得追求的想望：「……必須調動全部感官、善意，竭盡全力去和本地人交流，建立一對一、人對人的同理心。」

完美的同理心當然不存在。許多人性珍寶都藏在比霧更深的地方。就連彷彿亙古真理的「九大行星」也在知識系統的變動下踢掉了冥王星。不過仍有些什麼在一切的核心處發光。所以到了最後，我還是想借用史奈德的話來向《與我平行的時間》致敬：「因為同理心獲得力量，我們便可以用他人看見我們的方式看見自己。」

就算是平行的錯位，也有不同視角下的交會可能。張惠菁的知識內裡沉積著物件與感官的軌跡，透過時間一次次將真實償還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