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福╱譯/雪

這四五年來,野田三吉習慣從正月一日傍晚到三日早上,一個人躲到東京高台的飯店。飯店的名稱很有氣派,三吉卻叫它是虛幻飯店。

「父親到虛幻飯店了。」兒子和女兒對來家裡賀年的客人這麼說。客人對三吉隱藏行蹤覺得有意思。

「那是很好的地方,過個有意思的正月。」也有人說。

然而,三吉的家人也不知道三吉在虛幻飯店裡看到了幻影。

飯店的房間每年固定的,叫「雪」的房間。那麼是第幾號房呢?其實是只有三吉自己這麼叫的。

三吉一到飯店,馬上關上房間的窗簾,就上床,閉上眼睛。這樣靜靜地躺二三小時。緊張又忙亂的一年的疲累與焦躁——像是因此而想休息的樣子;焦躁沉靜下來,疲累反而湧上來擴大的樣子。三吉明白這情形,毋寧是等待疲累的極致。被疲累拉到深處,頭像是麻痺的時候,幻影開始浮現。

在黑暗中閉著眼睛,如栗子大小的光粒開始飛舞。那些栗子像是透明的淡金色。金色隨著白色薄光的冷卻,粒子群移動的方向和速度整齊,變成粉雪。看來像是飄落遠處的粉雪。

「今年的正月也下雪了!」

三吉才這麼一想,雪已經是三吉的了,飄落到三吉的心。

三吉眼瞼中,粉雪靠過來。下著之間,粉雪變成鵝毛大雪。大塊雪片,比粉雪更慢的速度飄落。無聲,靜靜的鵝毛大雪包圍了三吉。

現在睜開眼睛也沒關係了。

三吉張開眼睛,房間的牆壁變成雪的景色。眼瞼中的雪只是飄落的雪花;牆壁上看到的是下雪景色。

只有五六棵裸木豎立著的廣闊原野,鵝毛大雪飄落。雪堆積,泥土和雜草都不見了。沒有房子,沒有人,寂寞的景色。然而,三吉在二十三四度暖房的床上,沒感覺到雪的原野的寒冷。不過,光是雪的景色,三吉自己就消失了。

「想去哪裡?想叫誰呢?」似乎只是心裡想著,而且那也不是自己,似乎委之於雪。

原野,除了飄落的雪,沒有其他動著的東西。不久,自己流逝,變成山谷的景色。一邊是高山聳立,河谷靠近山腳。小河谷的水看來像在雪中停止;水流著,連漣漪都沒有,證據在於從岸上掉落的雪塊,浮在水上漂流著。雪塊被岩石凸出的岩根吸附,停止之間,消失了。

岩石是大塊的紫色水晶。

三吉的父親出現在水晶的岩上。父親抱著三四歲的小三吉站著。

「爸爸,危險呀!站在那不平又尖銳的岩石上……腳底很痛吧!」

五十四歲的三吉從床鋪上對雪中的父親說。

岩石頂端是水晶的尖銳凸出,像刺到腳似地林立。父親被三吉這麼一說,移動腳想站穩,岩上的雪塊崩潰掉落谷川,父親感到害怕,抱緊三吉。

「這麼細小的河流,也能埋葬這麼大的雪,真是不可思議呀!」父親說。父親的肩和頭,還有抱著三吉的手腕,雪飄落堆積著。

壁上的雪景移動,溯谷川而去。湖水景色開闊。雖是山裡這麼小的湖,然而以細小谷川的源頭而言很大了。白色的鵝毛雪,從這岸遠離,看來帶灰色,像是厚雲層籠罩著。對岸的山,模糊。

頻頻飄落的鵝毛雪消失在水面,三吉看了一陣子,對岸的山上有東西移動,飛過灰色天空,向這邊靠近,那是鳥群。雪色的大翅膀,像是雪成了翅膀,即使在三吉面前飛舞,沒有翅膀拍動的聲音。翅膀慢慢舒展,沒有拍動翅膀?還是落雪把鳥浮上來?

算一下鳥的數目,七隻、十一隻,三吉不猶疑,而是快樂。

「那是什麼鳥呢?有幾隻呢?」

「不是鳥。看來不像是乘坐在翅膀上的東西嗎?」雪鳥回答。

「哦,我了解了!」三吉說。

愛三吉的女人們乘著雪中的鳥來。哪一個女人先說呢?

夢幻的雪中的三吉,可以隨意呼喚過去愛三吉的人們。——從元旦的傍晚到三日早上,三吉在夢幻飯店的「雪」房間,關上窗簾,三餐送到房間,一直躺在床上見那些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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