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柏林/兔腳茶室
我們的酋長老鷹,在這片小山谷中巡場,翱翔,他永遠不想知道,台北故宮是博物館或寺廟,因為硬邊垂直如花崗岩峭壁的牆面,從來沒有他的獵物出沒。
他擇日擇時出場,不全然鳥以食為天,更無須從空中撒一泡尿液打卡,蕨知苑場域的精神不只是兩根八米帝王石柱,或被山老鼠啃過樹皮的檜木或肖楠。
「英姿」即是圖騰logo
150公尺下方的人類比一根蔥還不如,無法感覺飢餓衍生的本能,至於台北故宮琉璃屋頂,殿脊兩端一對模糊的「螭吻神獸」,雖然琉璃配方原始碼記憶,仍微弱存在,面對偶爾路過暫歇,那群叫聲刺耳歌聲難聽的台灣藍鵲,到底是不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始終感覺納悶,由於長年被「至善天下」不友善的高度,壓住太陽穴,已經偏頭痛幾十年了,搞得神經衰弱,年紀也大了,失憶,幻聽又幻視,站崗的琉璃老爹,常常懷疑駐守宋代和清朝帝王鳥倉庫的混小子,是不是放走老故宮的飛禽,逃出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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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腳茶室的祕密基地位置,蕨知苑中庭左側,原生蓮霧樹正下方,元宇宙入口座標的樹穴裡,若以西方童話愛麗絲夢遊仙境,或東方的桃花源,通關密語不是芝麻開門,而是要輕輕撥開蓮霧樹下,那一大叢台灣原生種蕨類植物。來者和植物祕境有特殊因緣的人,觀音座蓮會出現一株黃金比例的螺旋幼苗,幼苗即刻以縮時的影像般張開複葉的傘狀天篷,剎那間由生肖屬性,縮小至甲蟲的大小。
而爬滿兔腳蕨的蓮霧樹,每天午後三點的西向陽光,穿入一處隱約緊貼樹幹的洞穴,洞穴下方四米,有一尊15世紀緬甸玉的釋迦牟尼佛。
你不是兔子,也沒打開元宇宙。
「繞一段小路」
從東邊那棵蓮霧樹右側,舊木板台階拾級而下,沿路蕨類植物、鹿角蕨,過山龍、鳥巢蕨、野雞膀子、紅蓋鱗毛蕨、山蘇、鬼桫欏、高蕨、小垂知馬尾杉,會自己報名向訪客問候,他們會依訪客的性別、年齡、文化水平,提供親切的語音,不同省籍,如風的耳語,任何人走到蕨知苑末端的空間,驚豔已不足為奇,若想單獨從迷宮般的虛擬擴充,回到實境接待的大堂有一定的困難,可沒有第二選項,在視覺和覺受承載過度消融的狀態下。
進入兔腳茶室,
喝一泡老茶
茶水未燒製100度之前,再被茶室的空間氛圍挑逗一番。
原來蓮霧樹穿過一面橫向的牆,根部的位置落在端景玄關的內沿,主幹穿過天頂的硬式結構,支幹漫幽漫幽的慢動作,從裡面如同布袋戲的高手凌空飛出舞台的框架,樹幹上有幾團像鳥巢般的蘭花乾枯的根部仍掛在轉折處,左方最小尺度的台灣三合院的樟木門,以舊棧板木料為框架,周邊玻璃,牆面極簡對位,給茶室入口內外穿透的視野。
如此設定,使木門成為裝置藝術,精準比例,即便你已經進入到茶室,從茶桌方向看過來,門扉打不打開,都呈現一種自在的定見,其實簡單,必須有這處門。
我已經收集五六種不同高度的老木門,其中有一對150╳10╳280cm,山西大戶的榆木大門,最後也是堆在倉庫,我畫了各式尺寸木板的比例圖,在現場空間放樣中,選擇最低調的這一組,而這一組竟然是堆放在彰化彰南路小民藝店戶外,幾乎是民藝店多餘垃圾概念,因為熟識,等於我買其他民間工藝,老闆只喊一聲相當一斤普遍高山茶葉的價格,主要是想挪出一些擁擠的空間,連同一張張堆疊細小的長板凳,彷彿在拍賣一批虱目魚般漾然微笑,有趣的清倉進行式。
門若開開,視線焦距扣在端景紅檜木的12╳12╳360cm建築斑斕的檜木木格柵玄關右側,背靠中央凹懸的空間放置一件1984年的青銅作品〈長板凳〉,〈長板凳〉在1986年左右有一件被林懷民收藏,目前應該放在淡水的雲門舞集。
「再回頭茶水滾了」
既然來了,午後的斜陽穿透森林間的樹葉,連光都想進來泡茶,進到空間中舞蹈,通常此刻,我是沉默不語的,光會像天鵝絨般的小手揉揉擦拭來者歡喜臉頰上的灰塵,任何人都將接受一種跳脫世俗的安撫。
四五年前,我買了一塊直徑200╳300╳13cm的非洲類桃花心木,買的時候是初剝材料,尚未精緻加工的木板,尺度對了而已,然後用了五年的時間,尋找各式老建材,某種憂愁先知的情操與高度珍視材質的癖好,當然知道這些材料已經以驚人的速度,在地球雨林或旱地沙漠環境消失中,如同瀕臨絕種的動植物一樣,大約那段時間,我的鋁製貨櫃已經堆滿各式各樣的舊貨,仍然看到就買,拆工廠的紅檜一堆15噸全買!有凹刻文字編號的防火磚20噸全買!台中港沉木鐵木(40╳40╳700cm)20支全買!
大約十幾年時間,我常去永康街吃飯,偶爾會去看「火金姑」還在不在,我常買「楊ㄚ」用廢棄燈具組裝的燈具,也收集他尚未改裝的原始老件,「楊ㄚ」總是苦哈哈的、燈火的小事業並沒讓他帶來光明的前景,他樂此不疲也口袋空空,尤其月底繳房租的日子,我若出現,宛若救星。
雖然我買的是自己喜歡的,但我的倉庫似乎變成了他兌現後的輪迴倉庫,即便我有同道又同姓的惻隱之心,偶爾先預付他的需求,也只算樂此不疲的小慈悲,因為我被貴人相助的次數比他多得多。
兔腳茶室的主燈,原先也在他那裡買N組,由於覺得太火金姑,或七八○年代,總覺得掛不上去。
某天我在三義老街的小骨董店,看到一件煙燻得非常有味道直徑約108cm高40cm的「大型竹蒸籠」,知道茶室燈具主配件到手了,這竹蒸籠彷彿在某山區製茶工作室,烘茶幾十載的老匠人的老靈魂,退休後把剩餘去蕪存菁的最後光芒,以單色2800K小尺寸投射燈,透過鏤空暈光型式,傳遞到一千年的非洲神木絕妙的時空肌理上,除外靠四面大片玻璃牆前沿,我用一塊長800╳70╳12cm的木造船的龍骨,裁掉兩邊45度斜角多餘的部分,以鋼鈑烤漆的簡易支撐結構,設計成一件夠深的長板凳坐椅。端景有百年以布和乾漆脫胎古老製作方式的觀音塑像,坐陣茶室一隅,特別法喜充滿,免不了常供鮮花致意。
我喜歡被人類艱苦的生命能量使用過的材質,時間和人的溫度共同塗裝的表面肌理,即便千瘡百孔,都像現代藝術般,使陳設的氛圍品味,有一致性的、如詩如歌的呼吸節奏。
對向入口側牆有一台義大利二百年前的老鋼琴,是從英國某個落寞小教堂,流浪到台灣,若非有五支腳,看起來就像一般年代久遠的家具而已,牆上作者的畫作常常會更換,在蕨知苑或兔腳茶室,沒有一樣的軟裝設置,不是作者親自尋找親自打理的,風格和品味是兔腳茶室的核心思維。
當一個人因偏癡而瘋狂時,慾望如同雪崩容易壓垮現實的美麗風景線,像沒有任期的獨裁者一樣,都具有高度敏銳、自我催眠般的說服力。
面向西南北緯25°東經121°主牆全部用防火磚,堆砌而成,防火磚十五年前買回來以自然鋪面的方式,暫時存放倉庫的地板。
待茶室進行牆面材質選擇時,防火磚第一個應聲,彷彿困守邊疆地窖的勇士被置入奈米晶片,紛紛以3D模擬的動態組裝程式,每塊磚知道自己的任務,全部從黑暗的倉庫如虎頭蜂般嗡嗡作響,在狹窄雜亂的長廊空中,快速運轉,由第二代老水泥匠人施作;完成最後一塊磚時,他回頭問我:「不錯吧!」其實砌磚之前,他給我幾種排列組合供我參考決定,匠人有些經驗和手藝,我非常尊重,而且擷取不可替代性的唯美比例。
明明是為了安頓身心的場域,卻必須以洪荒之力去運作相關及不同材質混搭風格,衝突的業力,而這檔事回歸到自身精神狀態,真像吃了類固醇的運動員一樣,跑了接近三十年的時間,仍精神抖擻,仍蓄勢待發,如虎添翼。顯然我吃對了精神糧食,而且是自然有機沒有添加人工色素的燃料,正是舊材料,沉澱吸納稀有古老珍藏的配方,和當代思維產生額外油電混合裝置的A+效應。
八百公斤的非洲類花梨木,比黃花梨還充滿生命力,似乎還在呼吸,還想喝茶,經過我們手中打磨五次第後,只上一層木蠟,木頭斑斕泛著水波紋路,彷彿來印證我牆上「搖滾山水」系列,地球物語的古老方言。神木的木材紋路幾乎可以看到各種年代,結理千迴百轉,綿延一千年的心路歷程,彷彿被時間塗鴉在受困扭曲的圖騰裡,美到拍案叫絕!
「這塊木材是我一千年
前的情人」
因此我用六十年一甲子學習美學洞察力和對環境身歷其境的覺知,再花五年的時間,整合80平方米的茶空間,包括一盞烏黑竹器改裝的「美術燈」仍然是三四選一的低調奢侈。
既然是千年的因緣,我精心跨界設計的空間其時空性質,必須如迎接媽祖般的虔誠,桌上免不了以漢磚為基調,陳設一盤,如薄荷般的普通且優雅的蕨類小盆栽,因為太令人驚豔了,搭配任何花朵都是多餘的。
今天泡60年代的茯磚
「紅蘋果」
我身後背牆那張畫〈在裂縫中呼吸〉是特別為兔腳茶室背景畫的茶山崗、茶山嵐、茶蘊味橫向軸,用西方壓克力顏料,以東方水性拿掐寫意的特性,虛空無盡無盡藏,僅僅渲染出一道靈動的剎那,一期一會灰黑調性,如故鄉荒原沙洲的場所主要溫度。
除了老茶、老磚、老木門、老實人,更偏西的斜陽,把如夢似幻的空間裝置成流連忘返,更像黃昏中,不想回家的小男孩,階梯另一面有一堆17世紀印度木柱及各種木頭,彷彿一群皮膚黝黑,未被寄養家庭點名收養的孤兒,在破損的帆布下哼哼呃呃嘆氣著。
種子一直在泥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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