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小說】陳育萱／夢碎後的成家之路

推薦書：Tayari Jones／著，彭玲嫻／譯《婚姻生活》（時報出版）

年輕的非裔女作家中，潔思敏．沃德透過《黑鳥不哭》（Sing, Unburied, Sing）以冤魂糾纏魔幻隱喻非裔逃脫不了的命運。塔雅莉．瓊斯則透過《婚姻生活》（An American Marriage）寫實刻畫一對愛侶的命運因冤獄而破碎。塔雅莉．瓊斯並不像《在世界與我之間》作者科茨直遞「我們在美國被奴役的時代比自由長」的恐懼，她經營瑟蕾雅與羅伊這對來自美國南方，非裔知識分子的婚姻，他們深愛彼此，共同懷抱即將實現的美國夢——不論膚色，藝術無國界，製作娃娃的一雙巧手在新時代新社會將會為他倆織出美麗前程。

彼時在松林旅社溫存的男女主角，朦朧感知到「我們的婚姻是一匹織工細密的掛毯，脆弱，但可以修復」，相較而言，父母輩的婚姻是用「較不精緻但材質耐久的布匹做的，類似棉花袋的那種粗麻布」，這道伏筆裸現有色人種與婚姻本質的美麗危脆，果然劇情急轉直下，羅伊莫名被指控性侵。諸多證據無法讓現代法庭扭轉審判，有色人種鋃鐺入獄。

塔雅莉．瓊斯除了藉「監控囚禁」巧妙挪移「不正義」命題，使讀者意識到犯罪的公共論述往往視有色人種為危險分子，美國社會中種族課題仍是討論不平等的重要議題，牢籠更容易為羅伊而開，而非白人女性。並且，受到禁錮的不只羅伊，牢獄生活取消了婚姻中一起生活的意義，也為探監的瑟蕾莎帶來屈辱與誤解，囚禁了情感自然發展的可能。在瑟蕾莎看來，「結婚就像把一根枝條嫁接到另一棵樹的樹幹」，需刨去保護性的樹皮，鑿洞容納新的枝條，癒合則需緩慢的時間。婚姻共同生活之必要也如投遞銅板，因而交換通信縱使古老緩慢又浪漫，卻敵不過二人生活漸行漸遠的空洞導致裂變與罪惡感。羅伊和瑟蕾莎已無法同享風穿過鐵網縫隙的音樂。

推進第二部，塔雅莉．瓊斯揭開監獄外的日常，瑟蕾莎的青梅竹馬安德烈成為新的主旋律。安德烈與瑟蕾莎走在一起，不是方便，而是愛。彷彿為了辯證此事，瑟蕾莎想起大羅伊埋葬歐麗芙的那刻，她喟泣：「我的婚姻根本就是表面文章。我覺得我根本不懂把一生完全奉獻給一個人是怎樣一回事。」然而弔詭的是，能夠全然奉獻一生給對方的大羅伊與歐麗芙，他們畢竟攜手共度了此生。因此，讀者也慢慢恍然瑟蕾莎、安德烈、羅伊三人矛盾糾結之深，他們面對的並非傳統感情定義上的背叛，其實他們盡其可能地等待與奉獻，但沒人感到「公平」。愛情本就不公平，然而影響他們最深的是藏在背景的不正義——塔雅莉．瓊斯挪借奧德賽故事，自婚姻中的愛與考驗，折射一幀當代隱痛，非裔人士與有色人種縱使通過考驗，卻尚未獲允「返家生根」。

來到小說最末，矗立在瑟蕾莎家中的老山核桃雖曾被出獄後的羅伊用斧頭狠狠劈過，可這株見證幾代非裔離散經驗的樹並未死去，最終它陪伴瑟蕾莎和安德烈預備生下一子。經歷冤獄人生的羅伊步入另一段婚姻，沒變的是他仍喜愛聽風吹奏橋的音樂。

最令讀者含淚的是，羅伊終能褪去憤恨，祈禱並追求「祥和平靜」，坦承「這裡是我的家，我就是待在這裡」。結婚成家，這個家不僅是羅伊的家，不光是他們必須共度苦難，適應差異，一起生活，亦寄寓著美國這片土地上的族裔人種均需如此，才能真正落地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