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副特載】陳芸英／視障不是只有一種樣子──陳敬鎧「裝盲詐保」案實錄（下）

「大腦性視覺損傷」國際研討會，最受矚目

幸運的，民事再審訴案獲准，各界重整旗鼓，力挽狂瀾，其中以師大特殊教育系張千惠教授主持的「大腦性視覺損傷」國際研討會最受矚目。

張教授指出，大腦性視覺損傷患者有以下幾個特徵：強烈偏好黃、橘等鮮豔顏色；容易被移動的物品所吸引；發現物體後作出反應的時間較長，呈現「視覺延宕」現象……以此解釋陳敬鎧為什麼可以打桌球。

出席會議的英國眼科醫學博士道頓（Gordon N. Dutton）分享一個案，「有位媽媽，當綁馬尾的女兒靜悄悄地坐她在前面，她看不到；但女兒跳躍時，馬尾晃動，她就看到了。」強調患者的確容易被移動的物品所吸引。

台北醫學大學的專業團隊則做一系列的鑑定，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項目是「人臉辨識實驗」。基本原理為，大腦對認得的臉孔腦波在第300毫秒會產生反應；反之腦波平緩。測試時，螢幕輪流播放6張人臉照片，其中一張是敬鎧本人，但不管出現哪一張，都呈現腦波平緩；該實驗同時找一位與敬鎧同齡的研究生當對照組，但他看到自己的照片時，腦波劇烈起伏。北醫團隊將兩人的波形放在一起做比較，答案顯而易見，該團隊做出結論：「不管陳敬鎧如何行動自如、能跑能跳，但在57公分前放一張尺寸為12.7×15.2公分的照片，他是看不到的。」

民事逆轉，大獲全勝

民事再審，加入了簡凱倫律師。

簡律師提起第一次與敬鎧會面的情形，「他花不少時間解釋自己有色塊覺，上一秒色塊覺在左側，經過幾秒影像遲延後，顯現在右側。」簡律師說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幕，「當敬鎧緩緩的從背包拿出簡報筆，按下雷射光，照著自己的眼睛，眼球動都不動，眼皮眨都不眨，持續約五秒鐘，我看得全身發毛，當下相信敬鎧的眼睛真的出了問題。」

明台案再審在南山案蒙最高法院發回更審之後。

明台再審案的法官之前做過一個判決，意旨「即便在事故後才發生的損害結果，但事故只要發生在契約期間，而損害結果與事故之發生，中間因果關係沒有中斷，就可以推認這損害結果是前面事故所造成的，保險公司必須理賠。」當南山案做出有利見解，可以感覺陳敬鎧案的風向有些改變。司改會的律師李明洳說，她相信這跟民間團體做了很多社會倡議有關，「畢竟比起十年前，大家對視障者的認識也不一樣了。」

巧的是，明台案再審法官與南山案發回更審法官剛好同一人，於是訴訟的方向直接切入保險契約的基本法理，由律師團積極舉證：自事故發生以來，敬鎧沒有中斷就醫，且就醫紀錄持續顯示其視力問題，按上述法律見解，完全有請領保險金的正當性。

2020年8月27日明台再審案宣判，敬鎧站中間，左右兩邊各站著楊律師和簡律師，當法官宣讀「原確定判決廢棄……」時，楊律師輕握敬鎧的手說，「我們贏了！」他愣怔了一會兒，一時來不及反應；楊律師再度抓住他的手，以堅定高昂的語氣說：「敬鎧，我們贏了。」頓時敬鎧放開聲量，號啕大哭。

此刻戶外下著傾盆大雨，當敬鎧在律師團的協助下走出來時，記者蜂擁而上，他的淚水夾雜著雨水，興奮之情難以言喻。

篤信基督的楊律師也激動哽咽：「天父啊！祂終於垂聽了我們的禱告。這一路走來，顛簸艱辛。法律設計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公理正義，為什麼一個冤案平反這麼困難……」在場的人看到這一幕，都為之動容。

記者會後，雨勢漸歇。簡律師帶著敬鎧到高雄盲人重建院「過火」。這是他失明後的第一個生活重建機構，工作人員像家人般讓敬鎧跨過象徵性的「卡式爐」，洗滌一身穢氣。

接著南山再審案達成和解，國泰再審案則再度逆轉勝。

簡凱倫律師說，國泰案一錘定音的關鍵在於法官認為，側錄的影片只是呈現敬鎧生活的一部分，無法反推他的萬國視力值，「這的確是律師團在歷年訴訟中非常重要的斬獲。」

司改會的蕭逸民主任說，「這是史無前例的判決。」陳敬鎧案在司改會創下兩個特例：一是判刑定讞但暫緩執行；二是刑事有罪但民事不賠。

漫漫長路，終於見到隧道盡頭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