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餐桌2.0】栩栩／無國界的煎餃博覽會

文／栩栩

點或不點，這是一個問題

一個年過三十的女子，經濟獨立，能開車，懂過日子，也許還通曉幾門外語，乍看下樣樣難不倒，實則不一定。

我的話，挑戰發生在拉麵店。

拉麵向來是公認的單人友善料理，點碗麵，在板前座位坐下來，咻咻咻大口吃。台式麵攤吃麵配滷味黑白切，到了拉麵店，定番換作煎餃和叉燒飯，偏偏三十女子胃容量有限，一碗拉麵連湯帶麵下肚已經九分飽，再騰不出多少空間。叉燒飯份量實在太大，咬咬牙也就放棄了，至於煎餃，吃，還是不吃？內心總要來回交戰個好幾回合。當然你說點盤煎餃淺嚐一兩顆又有何妨，像這樣的餘裕，物理上可行，但心理則未必，說到底，是我過不了心裡那一關。最後，總也只能夠眼巴巴望著隔壁桌過過乾癮。

能超越國界的共享美食

拉麵配煎餃這種雙澱粉組合是典型的日式邏輯，在台灣，煎餃通常單兵作戰，頂多再喝杯豆漿，或要碗酸辣湯。豆漿或酸辣湯，往往取決於時間點──如果說台灣的煎餃文化有何特出之處，那麼，無非是全日供應不打烊，從永和豆漿到夜市超商，煎餃橫跨所有時區。

煎餃形成一種速食文化，並非偶然。煎餃，及其旁支鍋貼和褡褳火燒，天生自帶親密屬性：留學生常借餃子之名聚會，人人捲起袖子動手和麵剁肉調餡，一包一整日，喜洋洋鬧烘烘，滿屋子人統統混成了朋友。接下來燒水備油鍋，按人頭點兵，這兵，指的自然是餃子兵。張曼娟曾將餃子譬喻為兵，形容極傳神，此後每當我望向排排站好的餃子部隊，內心不免心虛，因著我總是命令它們前往冰與火的險境。煮水餃溫馨家常，油煎則平添幾分熱鬧，溫馨也罷，熱鬧也罷，一人獨居在外，總歸兩頭都沾不上邊。所謂團圓，對異鄉遊子而言，不外乎有人能夠欣然共享相同的味覺記憶。

一家有一家的私房餃子，一旦吃慣了，再回頭吃坊間的連鎖鍋貼水餃，難免心生屈就。論滋味，自己動手無疑更合心意；不過，如果圖方便，期待選擇多樣化，外食仍具壓倒性優勢。平日我不常光顧鍋貼店，偶爾破例，泰半是為了嘗鮮，鍋貼店店內永遠油星飛濺，濃香蓬蓬然，跟著正值發育期胃口奇佳的少年人擠，一面聽此起彼落的鬼叫聲：「老闆，十五顆泡菜一碗湯！」「椒麻二十顆，多少錢？」「再追加五顆起司！」，一面感到久違的飢餓。

煎餃的確是庶民性格強烈的料理，一上桌火速清盤，吃畢，又精力充沛地趕回現實裡拼搏。活潑近乎生猛。多年前，友人元元領我造訪永和名店佳佳香，幾次趁著開研討會之便順道繞去的及品鍋貼，都洋溢著盎然朝氣。於是，當它演變為國際賽事中的隱喻，似乎也就絲毫不值得奇怪了。

當之無愧的煎餃博物館

日本另有一道鐵鍋餃子，顧名思義，是將餃子移入預熱完全的鐵鍋裡煎熟，連鍋端上桌。一彎彎月牙般的餃子拼成一輪金燦燦的滿月，而後，滿月漸漸有了圓缺。吉田修一《惡人》一開場，小說家安排了一幕大啖鐵鍋餃子佐生啤的女子聚會，不知是不是暗藏深意。

不過，說起對煎餃的狂熱，還是非宇都宮莫屬。宇都宮市不但以餃子為吉祥物，全年餃子消費額更多次榮登全日本第一，餃子之都果然實力雄厚。從上野出發，乘JR一個半小時抵達宇都宮，下了車，沿途餃子店林立，我和旅伴步行至市中心的餃子通──這個近年來風靡社群的新地標全長不到兩百公尺，兩壁路燈清一色餃子造型，一低頭，赫然發現連人孔蓋也繪以滿版的餃子，可愛極了。隨後我們亦不能免俗地吃了頓餃子，翻開菜單，水煮煎炸俱全，再細看口味，常見的大蒜韭菜豬肉之外，舉凡紫蘇、柚子、茶葉、腐皮、香菜、味噌等皆可入餡，包羅萬象，簡直是煎餃的博覽會。

我們點了一盤煎餃分食。這一回，三十女子總算得以一圓宿願。我滿心感謝，因為天時地利容易，得到另一位三十女子成全，卻是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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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簡介：

栩栩
1988年生，寫作女子，現於醫學中心任職。曾獲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國藝會創作補助等。著有詩集《忐忑》、散文《肉與灰》。

關於「作家餐桌2.0之美食逸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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