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新貴轉行開咖啡店：如果夢想太貴，我們還要不要？

那天，我去台中探望年逾三十的姪兒小群。他租了一間小店面，正在親手為夢想裝修。地板還沒鋪完，木櫃上擺著他手繪的菜單草圖，牆角堆著咖啡機零件與裝潢垃圾。他穿著工作褲，滿身灰塵地對我笑，像個剛從廢墟裡挖出光的人。

幾個月前，他還在台北某家大型民營銀行上班，朝九晚六、薪資穩定，是眾人稱羨的「人生勝利組」。如今，他辭了職，搬離家裡，帶著一點存款和很大的勇氣，到台中這座他不太熟悉的城市巷弄，打算開一間他自己夢想中的咖啡店。

說真的，一開始，我也覺得愕然。夢想固然美麗，但現實真的很骨感。他真的精算過嗎？代價，他承擔得起嗎？

小群神采飛揚地告訴我他打造這家咖啡廳的特色。

｢風格上希望是台日復古風帶點童趣，目標是打造成我喜歡客人也喜歡的模樣，營造一個待著舒服且會想再回來的空間。」

｢我喜歡的店面都有深色木頭家具，線條和色彩要帶有沉靜感，走去廁所的牆面及外區牆面要貼海報，我屯了不少海報終於可以派上用場；燈光有一盞圓形的吊燈我稱之為月亮燈，好的光線會讓各個角落拍起來都漂亮。」

｢童趣，我會讓玩偶熊們輪值出來跟大家見面，預計擺在沙發區。」他親自設計裝潢、畫店招logo、打算賣他拿手招牌菜、自己煮咖啡；自己在Instagram上一張一張地上傳開店進度。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穿著銀行制服、每天準時打卡上下班的年輕人。

我問他：「你真的不怕嗎？房租、裝潢、進貨、宣傳、來客數……這些都要錢也要膽量啊。」

他笑笑說：「我當然怕，但我更怕的是五十歲到了，發現自己這輩子沒做過這件真的喜歡的事。」

我把我來探訪他的目的吞了回去，本想告訴他怎麼計算收入和變動成本，固定成本攤銷怎麼打平，我看了看店面的大小，算了一下翻桌率，想以我的計算恐很難回本。

他看出我這個老金融會計的疑慮，小群笑著說：｢這個店面好處在後面附了一個起居室，我可以住在這裡，也就是省了我的房租，人生的資產負債表不是只有計算錢的價值吧！我可能賺的錢不多，但我賺到很多的滿足和快樂！」

夢想與現實，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選擇題。尤其在這個經濟壓力山大的年代，夢想聽起來像奢侈品，碰不得，追了就要付出代價。網路上太多故事，講的是「裸辭後人生大翻轉」或「下班後開副業月入十萬」，可是在那些成功故事背後，還有更多失敗默默的人，沒聲沒息地回歸了上班族人生。只是他們的故事，沒有被寫進網路，也不會出現在熱門文章排行榜。

當小群決定離開金融圈時，不只是我，他的父母都震驚反對。有人勸他「多撐兩年領年終再說」，也有人說「這種夢想很浪漫，但房租不浪漫啊」。可是我知道他並不是一時衝動。他長久以來一直在學烘焙、上咖啡課調酒課、到台南及新竹研究市場。他還做過試營運，擺攤賣手沖咖啡。也就是說，這份夢想不是心血來潮，而是他用夜晚與假日慢慢堆疊出的真功夫。

他盤算過，自己手上有一筆存款，大概能撐八個月，若八個月後仍無法損益平衡，就會認賠收攤，重回職場。他不是沒有恐懼，只是比恐懼更堅定的，是想為自己的人生，負一次完全的責任。

我很佩服這樣的勇氣。不是那種「一頭熱」的勇氣，而是經過思考與準備後，仍然願意接受風險與不確定的選擇。這是我在他身上第一次看到那種從內而外的成熟—不是世故的「懂得現實」，而是「明知道難，還是願意走那條難的路」。

我想起自己離婚時，父母也認為我做了違反平凡過日子的規則，認為我未來必定會後悔。但回頭看，那些不被祝福的起點，卻塑造了我日後的堅韌與不一樣的自給自足。

所以我不會輕易鼓勵人離職追夢，但我會說，如果你真的非做不可，那你就得準備好：準備好錢、準備好孤單、準備好疲憊、準備好被質疑。但也準備好某一日，當陽光灑進你的店裡，客人迎著光喝下你手沖的咖啡，你會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一切，值得。

我對小群說：「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撐不下去，沒關係，回來重新開始，沒有人會笑你。但如果你撐住了，那你就用自己的方式，給了很多人勇氣。」

這條路，的確不好走。但它的風景，也許是只有走過的人才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