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亂情迷】那緹／七十二小時

●專欄「疫亂情迷」：那緹，來自北臺灣，素日在醫院裡打滾，看盡人生百態，也看見新冠肺炎疫情為醫護人員帶來全新挑戰。與大家分享疫情之下，難以覺察醫院裡的故事。更多內容，敬請期待。

文／那緹

『我從來沒有想過，時間過得如此緩慢，終於體會何謂度日如年。那七十二小時是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時刻。』

學妹的睫毛上閃著光亮，眼睛微微沁出水霧，聲音哽咽地說道：「當我看著快篩出現兩條線，本想還好吧，反正就躲在家裡七天，當成休假就好。當晚我躲在主臥室裡隔離時，突然先生急迫地敲著房門，對我說小女兒發燒了，那一瞬間感覺腦筋一片空白。｣

時序回到五月下旬，當時北台灣陷入Omicron病毒席捲風暴之中，北區每日確診人數破萬。一時間，民眾猶如驚弓之鳥，盡量減少人流活動。身為前線戰場的醫護同仁，並未躲避反之勇往直前。為了應戰，醫院裡開立專責病房、支援快篩站、調派人力進入專責病房。同時也不斷傳出同仁確診，導致照護人力出現缺口。某天下班後，學妹出現體溫微高、喉嚨疼痛、全身倦怠等症狀。她自行快篩後為陽性，立刻向醫院通報，跟著留在家中隔離。因為主臥室有單獨衛浴設備，她便獨自待在房間裡，而兩名年幼的孩子就跟先生在另一間房間。當時她以為，只要做好消毒、勤洗手、避免跟孩子接觸，就不會傳染給其他家人。何況家裡兩個孩子都未滿五歲，尚無新冠疫苗可打，唯一避免感染的方法就是隔離並減少接觸。因為疾病的疲憊感，學妹早早入睡，到了半夜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驚醒。她急忙跑到門口後，先生告訴她小女兒發燒了，當下心涼了一半。確診前幾日一家四口都還睡在主臥的大床上，日日親密接觸。如今自己先確診，小女兒也發燒，她心中有數，應該躲不過這一劫。她要先生備好快篩試劑，跟著把孩子抱來主臥室門口。學妹戴上N95口罩與手套，在房門口幫孩子快篩，試劑剛滴入測試盤，不久後浮現兩條線，小女兒也確診。學妹立刻抱緊孩子，跟著跟先生說：「我跟小寶一起隔離，你趕緊去洗澡，大寶就交給你了。｣房門關上後與世隔絕，她希望病毒隔絕在這道房門裡，衷心期盼先生與大女兒別被感染。

懷中的小女兒身體熱烘烘，測量體溫之後發現已高達39度，她把平常備好的退燒藥水、退熱貼等常備物品翻找出來，然後先讓孩子喝下退燒藥水。平日的訓練告訴她，此時不能慌張，要隨時觀察孩子的反應及情況。同時她也在發燒，但為了打贏這場戰，只能翻出退燒藥吞下，跟著緊緊抱著小女兒，期盼兒童腦炎別來攪局。

這一夜，小女兒的體溫始終在38.5到39.9中間來回，即便吃了退燒藥依舊維持在38.5度上下。因為發燒加上流鼻水，孩子不舒服地哭鬧，學妹望著小女兒突感一陣悽涼酸苦。

學妹緊抱著孩子，滿懷歉意地哭著說：「寶貝對不起，媽媽把病毒帶回家，所以害妳也跟著我一起生病。對不起。｣學妹萬分自責跟著望著小女兒紅通通的臉頰又說：「媽媽知道妳很難過，媽媽也想幫妳，可是不知道我還能怎麼做？｣

小女兒嚎啕大哭，學妹跟著無助落淚，只能誠心向老天爺祈求著：「老天爺，我從來沒有向祢祈求過，這次想求求祢？可不可以不要讓我先生跟大女兒得新冠肺炎？我已經確診了，也連累了小女兒，這樣子就夠了，好不好？｣學妹抱著孩子，心裡充滿無力與無助感，除了懷裡的寶貝女兒，也擔憂其他家人。此刻除了祈禱之外，似乎也無計可施。

這段回憶讓學妹想起那段時間的無助與淒涼，跟著就哽咽哭出聲音。我趕緊上前抱緊她，跟著安慰說道：「孩子是媽媽的心頭肉，妳看著孩子生病必定很難過，甚至能希望代替她受苦。｣

學妹點點頭，然後平撫一下情緒後又告訴我之後的事情。後續三日裡，小女兒體溫高低起伏不定，雖然體溫不穩定，但幸好並未影響食慾及活動力。終於在第四天清晨，她與小女兒都退燒，整體情況穩定下來。而先生與大女兒的快篩結果始終呈現陰性，他們家裡這場新冠肺炎之亂，於七日後她與小女兒皆為快篩陰性後終於落幕。

學妹告訴我，確診後的七十二小時，她幾乎未曾闔眼休息，時刻緊盯小女兒的情況，擔憂她的體溫變化，害怕會快速演變成兒童腦炎。當小女兒睡著後，她更不敢闔眼，因為擔憂未及時發覺突發狀況而錯失送醫良機。在隔離結束後，她發現自己多了許多白頭髮，或許是因為這段期間憂思過多所致。

這段過往讓我同感哀傷而落淚，最後她又戲謔說道：「現在想想即便我是護理師，面對孩子高燒不退也依舊束手無策，只能無助地掉淚。｣

我拍拍她後說道：「護理師也是人，又不是機器，我們也有感覺。何況看著心肝寶貝生病，任何人都會心急如焚。｣

「太難忘了，新冠肺炎真的很可怕。｣學妹無奈地搖頭，「我們何時才能恢復正常生活？能夠帶著寶貝開心出遊，不用害怕出門會被傳染新冠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