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留下的禮物：一隻吞噬家中小虎皮鸚鵡的烏龜

【毛孩星球】

孩子吵著要養烏龜。那時媽媽身體已經不好，卻仍想方設法滿足孩子的願望。她在市場、寵物店打聽，問了好幾個朋友。最後，是她的一位老朋友送來的——一隻成龜，不是幼龜。

那隻烏龜殼厚而黑，動作緩慢，眼神有種難以形容的陰沉。孩子看了兩眼，興致很快就散了。他並不太在意，只是順口說想養，我卻因為那是媽媽朋友送來的，捨不得退回去。

我心裡想：不養，像是在拒絕媽媽替孫子準備的心意。於是留下牠，放進玻璃缸裡，水面靜得像沒有人氣。烏龜幾乎不動，偶爾探頭呼吸，像個守在角落的老人。

偶爾我會讓牠出來散步，看到牠爬了一天龜殼髒了還幫牠刷殼。我每天換水、餵食、擦缸底，一開始還會對牠說話，後來越來越少。那時媽媽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醫院、家裡兩頭跑，我常常忘記自己換水沒有，忘記牠上一次吃飯是什麼時候。

牠總還活著，靜靜待在那裡，像一個不需要我費心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小鳥出事了。那隻小鳥本來很乖，是孩子在萬華鳥街買的虎皮小鸚鵡，我們養了一陣子。牠會站在窗邊唱歌，也會跳到我的指尖。

有天下班，我在廚房聽見一聲奇怪的拍打聲，轉頭一看，牠被黏鼠板黏住了。翅膀張開，羽毛亂成一團，嘴裡發出細碎的尖叫。

我衝去獸醫院，路上不斷跟牠說「撐著點」。獸醫替牠剪掉羽毛、清理膠黏，說暫時沒大礙。我小心地把牠帶回家，心裡以為，一切會慢慢好起來。沒想到隔沒多久，牠又被發情的橫斑鸚鵡咬傷。

那對橫斑鸚鵡平常溫馴，是我一手養大的，發情期裡卻意外兇狠，咬傷家裡兩隻小虎皮。等我知道時，一切都已太晚。

家裡所有小生命都在對抗彼此，好像每個都在爭奪一點點呼吸的空間。那天早上，我不在家，小虎皮在家中放飛。等到回到家找不到鳥兒，才驚恐聽見缸裡有動靜。水面翻滾了一下，我以為是烏龜在掙扎。湊近看，卻看到一撮紫羽在水中漂浮。烏龜張著嘴，嘴裡有小虎皮的半顆頭顱。

我見狀整個嚇傻了。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

我聽見自己的呼吸變得又重又鈍，像被誰掐住喉嚨。那畫面太驚悚了。我不記得有沒有尖叫，只記得孩子在後面問：「媽媽，小鳥呢？」我什麼也沒回答。只是走到缸邊，看著那個緩慢咀嚼的身影。

我沒有把烏龜送走。因為那是媽媽朋友送來的，因為那是她最後留下的「活著的東西」。我怕一旦連牠都不在了，這個家就什麼也不剩。所以我讓牠留下。讓那個吃掉小鳥的身影，繼續安靜地活在角落。後來我常常想，那是不是命運在給我上一課。

善良、怯懦、懷念，三者糾纏成一個結。我沒有怪烏龜，也沒辦法原諒牠。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還能動、還能吃、還能活著的東西。有時候我會半夜醒來，看著那個水缸。

水面反著光，烏龜的眼睛在裡面閃爍，像一顆暗下去又亮起的星。我知道那不是罪，也不是懲罰。那只是生命在進行，無論我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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