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靜心一日散策──走讀雲龍圖、對望羅漢像、尋訪季節限定寶巖院

文／楊照

天龍寺與三十三間堂

到了京都，不需要特別跑到嵐山去擠商店街吧！

從京福線車站出來，面對渡月橋在橋頭沿河右轉，通常人潮會稍微稀少些。往前走到看見「翠嵐」旅店招牌，再向右轉，到那裡人會更少一點。這條路也能通往天龍寺，先經過前面提過以「百人一首」為展覽主題的「嵯峨嵐山文華館」，接著左側會見到「寶巖院」，一般只在秋天開放特別楓葉拜觀。如果是楓葉季到訪寶巖院，參訪結束走出來時，可注意一個細節，稍微低頭看一下路邊一泓淺淺的清水，水上、水中一定會有小小的楓葉或浮游、或沉潛，構成了一段一段、一幅一幅流動彩繪的畫面。

再往前走，有一個四季皆能欣賞，卻總被粗心忽略的景象，那是一整片立在路中央的羅漢像。這一片「嵐山羅漢」是由附近的商家、機構捐奉的，然而每一尊羅漢悉心設計安排，呈現不同個性的不同面貌。面對這片羅漢群，正確的方式是認真走過去，眼睛掃過羅漢像，你一定會突然感覺其中一尊的眼神對上了自己的眼神，那就是你的羅漢，那尊羅漢的個性，就是你潛在的本真人格；如果查考佛經，那尊羅漢所代表的弘法方式與精神，同時也就顯示了你人生的喜樂起伏、福災變化。那是不同智慧指引的寶貴自我認識途徑。

過了「嵐山羅漢」轉個彎，越過一個廣場，就到了天龍寺門前。天龍寺是一座大寺，拜觀有好幾個不同重點。一般最多人環繞著曹源池拍照，然後走向旁邊的廣域小丘上的庭園。不過另外有一個不該錯過的重點，是脫鞋進入室內，沿著迴廊欣賞壯觀的「雲龍圖」。

「雲龍圖」是日本寺廟常見的障子畫主題，有時也會畫在天花板上引人抬頭瞻望。京都另外一個人滿為患的觀光景點「龍安寺」，每個去過的人都看了、感受了那最有名的枯山水景象，然而很大比例的人卻錯過了身後方丈堂牆壁上精美、完整的「雲龍圖」。

龍安寺的雲龍圖分不同畫幅，一共描繪了九條龍。很奇怪的，關於九條龍，現場說明牌上，日文只給了簡單的標題，反而是英文有比較清楚的描述。從第一條龍到第九條龍逐步開展了時間變化，幼龍出生，熱切學習，飛入雲中高處，遭遇風雨襲擊，到成熟取得巔峰威力，然後老去，最後將自己的能力與智慧傳授給下一代年輕的龍之後，不無落寞地走向生命的終點。

天龍寺的雲龍圖有不同的觀賞重點。那是感知畫中之龍好像存在於天地空闊之間。這牽涉到日本傳統「堂間建築」的特色。這種建築的結構安排，讓屋頂的重量都透過樑的分布，壓在大木柱上，於是整棟房子可以完全沒有承力牆。也就是從建築力學上，所有的牆都可以撤走，也不會有安全上的問題。如此讓日本建築的隔間基本上都是臨時性的，每一扇拉門都可以拆卸下來，讓空間徹底通透。

在天龍寺，你可以好好體會一下這種沒有內外確切分隔的特殊空間安排。走在屋廊間，庭院毫無遮障在身側展開；甚至你坐在屋簷下，理論應該是室內的位子，眼前仍然可以完全開闊，和外面的庭園間沒有清楚的隔絕線。坐在屋中榻榻米上，面向庭園，你感覺、想像身後圖上那隻在雲中若隱若顯的龍，似乎隨時將從你眼前洞開的空間飛出去，飛越水池、山丘，朝向它所代表的抽象、絕對的自由境界。

天龍寺本堂的廊道有一段向上傾斜，沿著走時旁邊緊鄰著一排矮叢植物，在植物間立著前面提過的「大堰川」木牌，仔細些看，會發現植物底下有著標示告訴你這些植物叫「躑躅」，好特別的名字，人在這些植物前就會流連躑躅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嗎？其實日本人以漢字寫作「躑躅」的植物，就是我們俗稱的「杜鵑花」。有那麼多種「躑躅」，表示在日本的風土環境裡，有那麼多不一樣的杜鵑花。

廊道向上走到盡頭，是寫經閣，如果有可以寧定下來的心情，尤其在沒有那麼多觀光客吵嚷時，在那裡安坐抄完一面經文，也是難得的美好體驗。

●本文摘選自麥田出版之《記憶之城：不一樣的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