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放暑假，科學家媽媽的問候信卻只有一道數學題？——居禮夫人的猛媽事蹟

文／堀越英美

居禮夫人和兩個女兒

一般對於科學不特別感興趣的人，通常聽到女性科學家，腦海中只會浮現一個人選——居禮夫人（Madame Curie），也就是瑪麗．居禮（Marie Curie）女士。她既身為女性又是移民者，卻克服雙重的不利條件，兩次獲頒諾貝爾獎，成為聞名世界的超級偉人。

她的家世也無可挑剔。在波蘭時她曾擔任家庭教師賺錢，資助姊姊念索邦大學（La Sorbonne）所需的學費，幫助姊姊成為醫師之後，自己也進入索邦大學就讀。和皮耶爾．居禮（Pierre Curie）結婚後，兩人一同鑽研科學，創下諸多成就。她同時也是兩個女兒的母親，丈夫過世之後，她成為索邦大學第一位女性教授，兩名女兒一位是榮獲諾貝爾科學獎的科學家，另一位則成為作家。

瑪麗一九二一年首次造訪美國時，當時的美國總統如是讚賞她：「她是氣質高雅的女性，也是為家庭奉獻的妻子與溫柔的母親，又肩負困難的科學研究工作，盡到身為女性應負起的所有職責。」

兼顧賢妻良母與職業婦女兩種身分，是所有女性的榜樣，我們所認識的瑪麗．居禮大致就是這般形象。正因如此，儘管她從事的是科學家這樣「缺乏女人味」的職業，還是能與肩負照護職責的白衣天使、修女等職位並列，收錄於各類傳記全集，是少數符合保守人士標準的職業婦女。

然而這樣的瑪麗．居禮給人的印象太完美無瑕，從同為女性的角度來看，總覺得有點讓人難以親近。

事實上，瑪麗的確是位勤勉認真又有魅力的女性，卻不是標準的賢妻良母。這是當然，畢竟我們也從未見過得諾貝爾獎的男性科學家在受獎訪談中表示自己是個顧家的好男人。

既然如此，瑪麗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母親呢？我們可以從次女艾芙（Ève）為母親寫的傳記《居禮夫人傳》中窺見一二。

寫給女兒的信裡添上「數學題」

瑪麗和女兒們相處時間不多，經常以書信聯絡感情。這位熱心教育的媽媽就連寫信也不忘教學。

「親愛的寶貝，寄給妳衷心的吻。我要告訴妳一個橢圓形的畫法，想必妳還不知道這種繪圖方式。」

這是寄給依蕾娜的信件末段。除此之外，瑪麗也曾寄出一道數學題給當時十二歲且正在海邊享受暑假的依蕾娜：「倘若三年後的年齡是三年前的年齡的平方，請問這個孩子現在幾歲？」簡直就像小學補習班導師執筆的書信。

瑪麗曾經在信中提到：「我想盡我所能地將女兒栽培成了不起的人，可是就連女兒也無法喚醒我的生命力」，可知她縱使帶小孩都是靠著勤勞與努力。

儘管如此，依蕾娜從未反抗過母親，也不嫌棄念書麻煩，而是乖乖回應母親的期待。她從小便認為，只要成為科學家就能和母親朝夕相處，彌補過往缺乏母親關注的時光。

最重要的是兩個女兒害怕繼父親之後，又失去母親。然而導致瑪麗精神不安定的不僅僅是失去了伴侶。

瑪麗在一九一一年和丈夫皮耶爾的學生朗之萬（Paul Langevin）的不倫戀情，引起周遭紛擾，嚴重影響了她的精神與健康。皮耶爾優秀的學生愛慕瑪麗，瑪麗則視男方為丈夫的替身，於是引發了這場不倫騷動。

此時適逢瑪麗第二次獲頒諾貝爾獎的時期，這場鏡花水月成為震盪全法的大醜聞。兩人往來的信件遭到曝光且登上報紙，住家還遭人丟石頭。瑪麗不堪忍受眾人羞辱，只得和女兒一起躲去友人家避風頭。而依蕾娜隨著年齡漸長，成了一個不在意外表打扮、認真用功的典型模範生，會做到這個地步或許是想成為父親皮耶爾的替身，回應她最心愛的母親心中所盼。

一九一四年，歐洲戰情日趨緊張，依蕾娜和艾芙在母親的要求下搬到郊外。當時十七歲的依蕾娜不停寫信給母親，熱切表示想要回巴黎幫忙。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後，瑪麗自費打造了二十臺放射線治療車，帶著工作人員巡迴戰地，治療傷患。沒多久依蕾娜就隨母親一同前往戰地。瑪麗終於願意完全信賴依蕾娜，任命十八歲的女兒擔任X光檢查負責人，讓她一個人留在距離前線只有幾公里的戰地醫院。瑪麗對於女兒能成為自己的左右手感到心滿意足，此後也非常依賴她，「妳是我的好朋友，多虧有妳，減輕我的負擔，並為我的人生帶來快樂」。

我的幸福是能幫得上母親的忙，因為我衷心期盼自己能減輕母親的負擔。──依蕾娜．居禮《書簡》〔Correspondance〕）

依蕾娜不愧是個堅強的好孩子！而次女艾芙比起科學，更愛好音樂和時尚。既然依蕾娜主動選擇當物理學者，那就讓艾芙當醫生研究如何用鐳治療吧……這是瑪麗埋藏在心底的願望，但是她終究沒有強迫艾芙。

取而代之的是不斷挑剔艾芙的打扮：穿露背洋裝小心得胸膜炎；穿高跟鞋就和踩高蹺沒兩樣；染眉毛會弄傷毛質；塗口紅對身體無益……有個凡事都要求合理的偉人母親，應付起來真是不勝疲倦啊。

另一方面，在朗之萬的介紹下，二十五歲的弗雷德里克（Jean Frédéric Joliot-Curie）進入瑪麗主持的鐳研究所擔任研究助理。弗雷德里克擅長社交，相貌帥氣十足，同時也是熱烈的居禮迷，對居禮夫妻的仰慕真摯到甚至將兩人的照片貼在寢室牆上。俯仰之間，鐳研究所的公主——也就是居禮家的長女依蕾娜，出現在這位居禮家的狂熱愛好者眼前。依蕾娜往往予人冷漠不易親近的印象，但看在弗雷德里克眼裡卻猶如偶像皮耶爾的分身。

兩人瞬間墜入情網。當時依蕾娜已經取代皮耶爾，成為瑪麗的得力助手。儘管瑪麗並不贊成女兒談戀愛，依蕾娜卻不為所動，愛上了便一往情深的感情觀和她父親如出一轍。

由於左右手依蕾娜有了自己的家庭，瑪麗和艾芙過起了兩人生活。以前是瑪麗對女兒囉嗦，現在換成女兒叨唸瑪麗：「媽，妳工作得太久了！」這時瑪麗已經六十五歲了。

「艾芙，說說最近社會上發生了什麼事吧！」瑪麗像孩子那樣央求艾芙說故事，睡前要看的小說也是交由女兒挑選。她因為長期暴露在放射線之下，罹患再生不良性貧血，進入療養院接受治療。從治療期間到過世的那一刻，都由艾芙隨侍在側。

「在這裡，她為我們展現的是瑪麗完整無缺的靈魂、容易受傷卻又寬大的心靈，以及無限的溫柔。（中略）最重要的是四十六年前那個以波蘭語寫信的年輕女孩回來了。」（艾芙．居禮《居禮夫人傳》）

依蕾娜夫妻發現了世界上第一個人工放射性元素，他們向臥病在床的瑪麗展示研究成果。儘管她過去反對兩人結婚，看到女兒夫妻倆的成就仍坦率表示喜悅。長期以來身為居禮迷的弗雷德里克想必十分高興，終於獲得瑪麗肯定，只可惜瑪麗沒能親眼目睹兩人隔年獲頒諾貝爾獎的風采。

艾芙眼中的母親「過於溫柔纖細，太容易感受痛苦」、「對方態度稍微冷淡，她便感到受傷並繃緊神經」。

她總訓練我們別老是想撒嬌。儘管從未說出口，我們總是默默期盼她能更常親吻我們、靠近我們。（艾芙．居禮《居禮夫人傳》）

面對母親屢屢挑剔自己的打扮，艾芙開朗以對，依舊不離不棄照顧母親的生活起居。

另一方面，雖然依蕾娜的筆記本曾遭母親丟出窗外，她卻還是能若無其事地撿回來，繼續聽母親授課。倘若瑪麗這位偉大的科學家連在家庭中都無懈可擊，那她的吹毛求疵聽起來或許都像是對女兒的詛咒。

瑪麗不是完美無瑕的母親，她脆弱的一面想必女兒都看在眼裡。反而正是因為母親也有脆弱的一面，兩人才各自選擇了庇護者的位置，守護著孤獨的母親，而不是受母親盛名所累。

依蕾娜和母親一樣成為科學家，和丈夫一同獲頒諾貝爾化學獎。最後還是受到放射線影響，罹患急性白血病，享年五十八歲。艾芙則是先成為鋼琴演奏家，之後轉行為記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以特派員身分奔走世界各地，警告眾人納粹的可怕。瑪麗過世後短短三年間，她便發揮採訪與語言能力，出版了母親的傳記《居禮夫人傳》，述說居禮夫人的成就。

艾芙急著出版的理由非常明顯：活用自己的波蘭語專長，徹底調查母親的少女時代，完成詳實的傳記才能消弭師生戀情騷動造成的醜聞。直到母親死後，她仍透過自己的方式來守護母親。

次女艾芙在人生路上選擇走入文化藝術之道，最終享壽一〇二歲。長女依蕾娜依照母親的理想前進，卻因病早逝。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幸福嗎？

依蕾娜的長女依蓮娜（Hélène Langevin-Joliot）和祖母及母親一樣，走上科學家之路。她曾經對來到家裡的採訪者說：「你不覺得我的母親和祖母的人生都很美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