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川／郁郁乎文哉——《南崁手記》推薦序

文／孫大川（Paelabang Danapan）

郁郁乎文哉

和文義認識多年，有許多共同的朋友，但真正比較多的交往卻是這二十年來的事，我們搬進同樣一個社區大樓，三不五時就有碰頭的機會。說有「比較多的交往」也不夠準確，我們大都在樓下庭院或大門進出口遭遇，然後像中途攔截似的，快速地聊一些彼此的近況，更多時候是文義提及他最近遊歷的經驗，談談老朋友的近況，和對昔日戰友、今日政壇明星對比下的落差與滄桑感。談話大都在一句「找機會和老朋友們聚聚喝喝酒吧」做結，然後等待又一次不期而遇的偶然。令我慚愧的是，這二十年期間，我有五、六年在花蓮東華大學任教；返台北之後的十年，我又在政府部門當差；每次見面大都行色匆忙，文義雖緊握機會滔滔不絕，但沒能讓他把話全部說完，我仍有很深的歉意。不過他像小孩子一樣，纏著你說上話便滿足了的天真快樂的模樣，總覺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原諒了。即使如此，有時在大直街上遠遠看他踽踽獨行的瘦弱身影，知道文義是寂寞的，某種自覺的退避，正在讓他咀嚼少年喧嘩逐漸轉為喑啞的落寞與美感。

本書卷一題做「歛羽不飛行」。字典上說：「歛」，是「斂」的異體字，音「ㄌㄧㄢˋ」，有收起、停住、整理、約束、不放縱的意思。本卷收錄的二十篇文字，處處呈現文義初老的心情。老朋友們一個一個都走了，他質問：「為什麼留我一人？」面對晚秋的生命，他祈願「拉開和喧囂濁世一段距離」，「安安靜靜地，回歸絕對的噤聲少語」；然後他想為書搬家，「尋找一處靠海的地方，直到老死」。「歛」，就是文義應世的心法，「文字」和寫作因而成了他和自己的對話，是一種修行。既是修行，當然就有它對治的目標，這和鉛華落盡後的陶淵明不同，文義的「收斂」像佛家，少了那份自在和悠遊，背後彷彿隱含著某種揮之不去的負擔和沉鬱。

其實，字典裡「歛」這個字，還有另外一種讀法，讀作「ㄏㄢ」，指慾望或貪念。如此，「歛羽不飛行」就不單有「收斂」的意思，它更強調「慾望」和「貪念」之不起。文義少年得志，人脈深廣。他只要有一絲貪念和欲求，機會應該多的是。而他最終選擇和世事拉開距離，就是看透了權力背後的人格扭曲和虛偽。「歛（ㄌㄧㄢˋ）羽」，是收攝自己的才華與能力，安住在寧靜中。而「歛（ㄏㄢ）羽」是抑制自己的慾望和貪念，跳出權力的漩渦，不與之同流合污。我認為「ㄏㄢ」這個讀法，更能呈現文義的生命姿態與風格。我不知道文義選用「歛」這個較少見的異體字是有意或無意，但它却最能說明他的噤聲少語背後的沉重負擔和抑鬱。郁雯說，她常為此擔心害怕，我想她是對的。

十多年前，我們在老友李天鐸家餐敘。酒後初聞郁雯和文義有結髮的意向，期期以為不可，借酒壯膽，極力反對，鬧得天鐸夫妻不知如何是好。忘了當時自己提出了什麼樣堅強的分析和理由，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就是對文義那種孤峭、沉鬱性格的不安和擔憂。好在他們都沒有聽從我的話，勇敢地彼此託付終身。十多年過去了，前不久他們遷居桃園南崁，郁雯細心地設計新居，有抽煙的陽台，有書房，有喝酒吃茶聊天的地方，每一個角落的安排，都是為文義量身設想的。我和天鐸特地前往祝賀，文義歡喜地介紹每一個房間。拉我到書房，簽名送我一套他早年的畫作，牆壁上工工整整掛著我的兩幅字，一幅是「如山如水，有酒有歌」用意至為明顯；另一幅是「郁郁乎文哉」，孔老夫子讚歎周文的話，竟嵌有他們夫妻倆的名字，莫非因緣早已註定！

文義說他本書分兩卷，第一卷請我寫序，第二卷請郁雯寫序。我想他是故意的，先要我補贖當年的誤判，接著再由郁雯親自操刀，推翻我的判決。兩卷合為一本，正好做為文義邁入七十的禮物。

活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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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10/01(六)

時間：14:00~16:00

地點：桃園市立圖書館龍岡分館4樓多功能教室

主講：潘小俠

與談：林文義

服務專線02-27666759*5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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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報名：https://reurl.cc/pMR6pZ

●本文摘自聯合文學出版之新書《南崁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