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看似不會動，不代表他們天性善良、毫無心機！

自然寫作作家蘿賽在《花朵的祕密生命》中寫道：「因為植物不會動，我們就以為他們比動物善良，這真是天大的誤會。」事實上千變萬化的花朵藏著的是植物情慾與心機：在植物生存與傳宗接代的競爭中，強迫中獎、惡意模仿、欺瞞詐騙隨處可見。作者在本書中生動揭露了在花朵誘人吸引力的背後，勾心鬥角、暗潮洶湧的一面。本書綜合植物學和科學史，以優美的手法介紹形形色色的花種，同時還深入探討關於花香與花的知覺等最新研究。（編按）

那些植物們的鬼把戲

文／蘿賽(Sharman Apt Russell)

在新墨西哥州西南部我住的地方，乳白色花朵的絲蘭在夏日雨季時吐出花蕾。頃刻間，就冒出一大片花，花高約四公尺，好像沙漠中的蠟燭。一夜之間，矮樹充斥的荒野，蛻變成一個猶太教的燭臺。

多數種類的絲蘭是沒有氣味的，不過很多子房底部會分泌一點花蜜。這個花蜜是遠古留下來的產物，當時絲蘭和絲蘭蛾尚未完成共同演化。如今，儘管絲蘭只有絲蘭蛾這個傳粉者，而苦行的絲蘭蛾成年後就完全不吃不喝，但花蜜仍然保留下來了。

破繭而出飛離地面後，絲蘭蛾在絲蘭蒼白、蠟質的花裡交配。不同種的絲蘭蛾會有個別差異，最一般的做法是由已受精的母蛾爬上花的雄蕊，把頭朝花藥的頂端彎下，然後把捲起的舌頭展開以保持平穩；接著用構造特殊的口器把花粉刮乾淨，緊緊夾在前腳間。牠最多能從四根雄蕊蒐集到花粉。

然後，絲蘭蛾飛往另一朵絲蘭。牠在雄蕊間鑽來鑽去，刺穿子房，在那兒產顆卵；接著沿管狀的柱頭向上爬，把帶來的花粉一路滾下花柱，好為花授粉，這時牠很可能再產個卵。每產下一顆卵，牠又回頭往上走。就這樣上下來回，為柱頭授粉，產卵，然後再授粉。

絲蘭是自交不親和的。絲蘭蛾把一朵花的花粉在其他花丟下，促成絲蘭的異體受精。不像其他被動授粉者，牠是很罕見的主動授粉者，會主動把花粉推進柱頭中。

這樣做同時保障了絲蘭蛾幼蟲的食物來源。沒受精的花很快就會凋落；已受精的花，胚珠會變成種子。絲蘭蛾的幼蟲在子房裡孵化，吃掉了百分之十五的種子，養得肥肥後，幼蟲在果壁咬一個洞，跳到地面上結繭，然後又在繭裡待上一兩年，甚至三年才出來。剩下的種子仍然足以讓這絲蘭繼續繁殖。

這些聽起來就像伊索寓言，主人翁總是好得不可思議。我們常常就是這樣看待傳粉者和花之間的關係― 所謂的互利共生，例如蝴蝶吸食忍冬，並以代為傳粉來交換，兩物種漸漸演化出相依存的關係。

不過大部分認定的互利共生關係都太一概而論了。事實上傳粉者會造訪很多種花，而植物會仰賴多種傳粉者，像絲蘭和絲蘭蛾這樣一對一的關係倒是比較少見的。

達爾文寫道：「天擇不可能讓一個物種特別為了另一物種的利益而改變自己，不過自然界的物種的確會利用其他物種的構造，持續讓自己受惠。」

就絲蘭來說，天擇創造了無懈可擊的同夥關係，堪為合作的模範。這真有點像是寓言故事了。

其他物種也是一樣，勤於利用別人。跟絲蘭蛾有近親關係的偽絲蘭蛾儘管不載運花粉，卻也飛到絲蘭的花裡產卵，並讓孵出的幼蟲以絲蘭種子為食。牠不只在沒人造訪過的花裡產卵，在已受精而正在發育的子房中也照樣產卵。牠不但不能為植物授粉，而且花將來結出來的果實裡幼蟲會太多，吃掉過多種子。

絲蘭的因應對策是，被太多蟲卵侵占的花，在長出種子和結果之前就讓它凋謝；植物也會放棄那些沒充分受粉的花。結果是，想鑽漏洞的偽絲蘭蛾的繁殖機會就不如按規矩來的絲蘭蛾。

植物學家用西班牙文「aprovechado」，意謂「占便宜者」，來形容從互利共生關係得到好處，卻完全不予以回報的動物。所有的合夥的傳粉關係，碰到像「aprovechado」這種機會主義者，就變得不堪一擊。

另一方面，正牌的傳粉者也可能會變成「aprovechado」。蜜蜂有時不從花的前方碰觸滿載花粉的花藥，反而從背面靠近，把舌頭偷偷插入萼片和花瓣間，盜取花蜜。照植物學家「犯罪」的行話來說，這樣的偷竊行為就叫作「底下的那條舌頭」。

碰到那些花冠已經併合成管狀的花，要偷花蜜的昆蟲不得已，只好硬是咬開纖維；舌頭短的熊蜂就因為用上顎刺破柳穿魚、洋水仙、耬斗菜的花冠，而惡名昭彰。不比偷竊，闖入搶劫花蜜的更是張狂，還會傷害到花；有了這個破洞，繼之而來的偷兒就可肆無忌憚地盜取花蜜。

這可不是一個但憑良心的世界，窗子得拴上，門必須鎖起來。花盡可能地保護自己，有些有皮革般堅硬、難以穿透的花萼，或是在基部長著堅實、層疊的葉片或苞片，使偷兒知難而退；排列緊密的花序也是一個辦法。

由於絲蘭和絲蘭蛾已經演化為高度的彼此互惠關係，因此對「aprovechados」特別無力招架。牠們也因唇齒相依而嚐到苦頭，非得要其中一種物種順利繁殖，另外一種也才能順利繁殖。當沙漠裡的農夫為驅走破壞農作的害蟲而噴灑殺蟲藥，也把絲蘭蛾殺死了，絲蘭就失去了傳粉者。

絲蘭已全開了，正如雕像般靜立著，等候著訪客的到來。儘管它的光彩足以照亮地平線，可是就是沒人來。

這是植物版的莎士比亞。

●本文摘選自貓頭鷹出版社出版之《花朵的祕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