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路沖凶宅的廚房:《鬼拍手》細思極恐的經典驚悚橋段

《鬼拍手》為姜泰宇實地考察台灣各處凶宅後,以幽默筆法寫成的長篇小說,也是他個人首部驚悚懸疑之作。恐怖、靈異背後,更多的是活人難以被懲罰的邪惡,因渴愛甚或貪婪所致的悲歡離合,亦有諸多溫暖與笑淚。(編按)
文/姜泰宇(敷米漿)
是誰在廚房?
這個社區不是很一般。
大能路當時被開發的時候,號稱小天母,街道綠意盎然,離鬧區很近,卻又不是那麼過度繁華導致讓人鬱悶。大學畢業服完兵役之後,恰好遇到金融風暴以及雷曼兄弟破產,什麼工作也找不到,那時候真想乾脆放棄自己,跟大家一起考研究所算了。
後來我便是在這大能路社區不遠處的傳統市場裡頭弄了個小攤位,賣起了早餐飯糰。僅僅只有飯糰,飲料只有豆漿。攤位在市場最外頭,算是異常顯眼的位置,剛剛好對著一條小一點的街道,以台灣傳統的說法而言,這樣的地理環境叫做「路沖」。
路沖對於住家是不好的,至於怎麼不好,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概念。不過當時租這個攤位時,那個阿姨跟我說,做生意就是要選路沖,沖得愈大,賺得愈多。想想,如果可以沖到一條像台北市信義路那種大馬路,我肯定就發財了。
很久很久以後,我無意間跟不洗頭說起這件事,她才幽幽地告訴我,不是所有路沖都對做生意很好。我那個攤位是在隔年九月收攤的。九月死氣走寅甲,我那攤位的方位恰好就是寅甲,也算是倒得極為巧妙。
而整條大能路的虎邊靠山,山前卻有大落坎,風積不散,百草不生,遠遠看起來好像一頭虎蹲著一樣。如果平順平順倒是還好,如同所有住在大能路的人一樣。最糟糕就是虎邊出了問題,好像兩虎對頭或者虎眼上吊,這都是不好的。
其中最恐怖的狀況就是這個社區。
虎邊積水、龍邊無陽。社區又不知道是哪個蠢蛋建築師規劃的,社區大門的公共空間種滿了槐樹。槐樹聚陰,加上位於附近南大溪的南側,又屬陰(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整個構造看起來恰恰好就是「白虎銜屍」。
我賣飯糰時,很多客人就是來自這個社區。因為網路搜尋太過方便,我不能直接說出這社區的名字,只能暱稱這社區為「冠絕強國」社區。當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玄武拒屍、白虎銜屍,只知道每天凌晨三點起床備料的日子很難受,而且正妹通常不吃早餐。尤其是我賣的這種超大、超豪華的巨無霸飯糰。
我來到這個傳統市場賣飯糰頭半年,就發生了震驚社會的凶殺案。
女老師在強國社區的停車場,被殘忍殺害,屍體丟入社區的水塔,而最終這個凶手只得手了五十八塊新台幣。
新聞鬧得很凶,偶爾還會聽見來買飯糰的客人談起這件事,甚至還有女老師的同事說起,那女老師前一陣子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大家都很擔心她的健康,沒想到發生了這種事。我心裡也感嘆,有時候人心真的很可怕,為了區區五十八塊新台幣殘忍下手,真不知道那個凶嫌心裡在想什麼。
事情很快就被日常生活的種種洗掉,而且是一乾二淨的那種。過了沒多久,總之不會超過半年,我的飯糰攤就收掉了,原因當然就是經營不善、入不敷出。當小老闆的夢想不到一年就破滅讓我有點醉生夢死,還記得至少有一兩個禮拜我都渾渾噩噩,每天買啤酒在家裡喝到天昏地暗,過了好一陣子失去時間意識的人生。
這種好日子不會過太久,因為我再也沒錢買啤酒了。有因就有果,因為我經營不善,飯糰攤倒閉,導致我醉生夢死。也因為醉生夢死,不得不再次振作起來找工作養活自己。說起來也不由得不相信,人一旦氣場不對、氣勢低迷,特別容易胡思亂想,或者看見無法理解的東西。那一天真的混不下去了,我穿了件勉強算是不錯的POLO衫,白色的,回家找家長了。
打不贏就找家長是正常的,只是這次我打不贏的對象是生活。
這邊必須先說說我家的格局,那是一種社區型的透天厝,一樓是客廳以及餐廳廚房,二樓是一間小和室以及父母的房間。我的房間則是在三樓。一回家我就聽見了母親似乎在廚房準備晚餐還是洗碗的聲音,我大喊幾聲「我回來了」,隱約聽見母親要我把手洗一洗,先吃飯。當然這也是我刻意的,前一天電話告知要回家一趟的時候,就預估了剛好是晚餐時間,可以順便吃一頓。
隨意瞄了一眼,看見母親的側臉,我就乖乖地進了廁所洗手,還大喊著「沒有洗手乳了啦」這樣的沒禮貌的內容。大概就在我喊完這句話的同時,真的幾乎在我尾音一收的同一秒鐘,本來因為進了廁所斷斷續續可以聽見的、從廚房傳來的洗菜、瓦斯爐、抽油煙機的聲音,瞬間歸零。
那種感覺就好像吐氣吐到一半突然憋起來一樣讓人難受,但從小到大就不是對這些事情很在意的我,以為這麼恰好可以吃飯了,肚子也那麼配合地咕嚕叫了一聲。
雖然覺得有點怪怪的,但我還是推開了廁所的門,大概也就在同一秒鐘,我看見母親轉開門把從門外進來。那一幕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是確實有著鏡頭轉換的。這麼說好了,我一推開廁所的門,眼神瞬間停留在左前方家門的門把,也就在那一秒鐘,門把轉動,那是鐵製的握把,水平,打開必須九十度往下。我就這樣看著這個門把慢慢地從水平變成垂直。
然後母親走進來。
「這麼早就回來了?」母親關上門,一切都像慢動作一樣:「洗個手先吃飯吧。」
母親接著走到客廳的桌上,把桌上的塑膠袋放下,裡頭看起來像是幾個便當盒,傳來很香很香的氣味。
這個時候我才跨出從廁所往外的第一步,下意識回過頭看著右後方的廚房。裡頭沒人。我拍拍自己的兩邊太陽穴,「馬的,以後再喝那麼多我就出門跌倒。」我這麼對自己說。
始終,我沒有跟母親說這件事,沒有告訴她我甚至以為她在廚房弄著我的晚餐,而不是買外頭的、我喜歡吃的便當回來給我吃。不是怕嚇著了老媽,而是怕她以為我出門在外染上了什麼惡習,神智不清之類的。
那天母親給我的感覺非常一般,沒有特別親切也沒有特別關心我的近況。沒有對我的生活狀況如同以前一樣問個不停,然後我回答的時候又拚命打斷,然後轟炸式地不斷念我這個念我那個。就是很平常,像以前放學回家,老媽下班來不及做晚餐而買外食回來的樣子。
一直到吃完了收拾好垃圾,老媽塞給我一個信封袋,要我先拿去用,以後賺錢了再還給她。我捏著信封,覺得鼻子的上緣靠近雙眼眼頭的地方好像被什麼東西,也許是晒衣夾給夾住了一樣,很緊、很痠。
「我決定先去當房屋仲介,前三個月底薪就有四萬五,我會立刻還錢給你。」
我低下頭,這個年紀了還跟母親拿錢,真的很難堪。
老媽笑了:「你還記得以前我帶你去看房子看土地的時候啊!」
看見老媽的笑容,我的心頭就鬆開了一點。
當然我只是去應徵房屋仲介,一切從頭學起。但老媽可不一樣,她可是有代書執照的,而且是在她四十五歲臨時決定去考就考上的。
小時候她經常騎著機車帶我大街小巷地在電線桿上貼廣告傳單。貼傳單的背膠還要自己煮,煮得一鍋糊糊的醬,放沒多久就會很臭很臭。我猜老媽是以為我有一種想「繼承家業」的感覺吧!也許冥冥中有些關聯,但不知道為什麼,老媽帶著我到處跑的時候,我已經國小了。
我是個記憶力很不錯的人,連小時候哪個同學叫什麼名字,有些時候甚至連某一天下午第幾堂課,那同學桌上放了什麼牌子的汽水我都記得。唯獨老媽帶我去跑房子看土地的時候,我只能隱隱約約記得那些事情,細節卻是非常非常模糊,就好像有人刻意把這幅畫的表面用力揉、用力揉,讓畫面變得很皺很皺一樣,不是整個色彩線條糊掉,是皺掉。不知道這樣的形容有沒有人能夠理解。
「我還記得啊。」我沒有說謊,我記得那段時間,但是不記得細節了。
老媽很滿意地笑了,然後上樓從和室裡面拿出幾本小本子,有的封皮是紅色的,有的是藍色的。都是一些地政士、不動產經紀人的參考書。
「公司在哪裡?」媽媽遞給我,很高興地問我。
「大能路的仁愛房屋。」我說,順手拿起小本子翻了翻。
母親臉色突然變得有點差,欲言又止的樣子。當然,這是我發現我說完話,她好一陣子都沒回答之後,抬頭才發現的。
「怎麼了嗎?」我放下小本子。
「你還記得以前媽媽帶你在大能路附近跑客戶時候的樣子嗎?」
「嗯……大概還記得一點。」我說,其實真的很模糊。
「可能你那時候太小了吧。」老媽嘆了一口氣。
「總之,」老媽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努力,不要喪志。」
我笑了,沒有多說什麼,但是口袋裡那個信封袋感覺很沉重。
回家的路上,突然間那幅圖的某一個角落,很突兀地被熨斗燙平了。
很難解釋的感覺,我感到很抱歉。我實在想不出來那一瞬間的狀態該怎麼形容,就好像、就好像……瞬間那幅圖被燙平了之後,那一部分的畫面清晰了起來,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很突然卻清楚得好像就是在眼前按下了replay一樣清楚。
大能路附近是一塊很奇特的地形,大能路、大千路,一直到春夜路,三條路是平行的,但是因為靠著山,所以大千路的水平面是低於大能路,春夜路也低於大千路。大能路往山的那一側,放眼望去是無窮無盡的俗稱「夜總會」的墓地,小時候經過我總是會怕得不敢睜開眼睛。
而現在,那裡大樓蓋得很滿,非常滿。
我的公司,也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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