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不該被以愛之名束縛──讀黃山料《那女孩對我說》

誠品年度華文暢銷作家黃山料，在最新小說作品《那女孩對我說》中寫下最讓人揪心、共鳴的愛情故事，以超脫現實及時空交錯的故事線，寫下從主角從15歲初戀到告別，戀愛帶來的成長痛──「路還長，溫柔的事還會發生。總有那一個人，你們把餘生，都留給彼此。」（編按）

文／黃山料

從小，我爸媽就分開了，離婚以後，媽媽沒有再婚，帶著我工作與生活。也因為帶著孩子，許多工廠不允許，她便做家庭代工，養活我們母子倆……我媽是那種從來不打扮自己的媽媽，一件衣服破了，縫補再穿，頭髮總是往後梳，紮上一個髮髻，身上沒有任何飾品，她把食物囤在冰箱捨不得吃，想著留給我吃。

她的日子圍繞著我，兒時，我的世界也只有她。

漸漸我長大了，才意識到我承受著媽媽百分之百的關注，她給的愛，是她沒有我就活不下去。她只有我一個兒子，她把對伴侶的愛、對孩子的愛、對她自己的愛，全給了我。

後來，我發現我承受不了如此專注的愛。

這很矛盾，我並非不愛她，這輩子除了妳以外，最珍惜的就是她。只是我偏偏很抗拒她，她那種全神貫注的愛，令我窒息，我就想逃，想呼吸，想要自由……

我愛她，卻一刻也不想待在她身邊 ！

我抗拒她把她全部的生命，都寄託在我身上。我明明愛著她，卻不希望她過頭的愛我……

忘記從何時開始，我開始討厭她對我付出，那些關於愛的事情，全變成了束縛，我快要窒息。

光是待在同一個空間，她對我說一句：陽陽啊，天氣冷，多穿件外套。都令我感到暴躁、忍不住吼回去！

我竟反感著她對我的關愛，如此情緒化的自己，連我也感到陌生。

後來，我每一次見到她，我就沒有好口氣，她越是對我好，我越是生氣。她的付出，令我感到負擔、壓力，和一股沉重……

直到多年以後，我才發現，我討厭的不是媽媽，我討厭的是——那個對她的愛無以回報的自己。

她越為我付出，我越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越想將她推開。心裡大喊著，拜託妳，把愛分給別人，我受不了了！直到我再也無法多承受一丁點。

於是，我逃了。

以上大學的名義離家了。可就算離她遠遠的，我卻一刻也無法感到自由 ！我只要一想到，她苦苦在家鄉慢慢變老，被她養大的我，卻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就內心充滿愧疚，我虧欠她的一生，卻無法回報任何。

我好疑惑，為何我的人生，出生就註定與另一個生命牽絆？我不能瀟灑、不能輕鬆，得要背負著另一個人託付給我的愛。她為我負重前行，我難道也得犧牲我整個人生來償還？

我不甘願就此被情感的羈絆綁架；我的自由，不該被任何人以愛之名束縛著。我天真以為我想的都對。躲著，躲著，三年未見。

某天接到一通陌生電話告知我，媽媽生病過世了。我才知道她早已病了多年，卻忍痛不看病，說看病浪費錢，說省下看病的錢可以讓我在台北多吃好多餐，所以她省。

我好痛恨自己，怎麼來不及成為社會上有錢的人？怎麼連自己究竟為何抗拒媽媽的愛都還想不透，媽媽就先走了？

喪禮結束後，那個農曆新年，我獨自躺在床上，整理賀年訊息未讀的訊息裡，竟翻到一則媽媽在世時，傳來的訊息——媽媽希望你幸福，有人愛你，媽媽也愛你。

她視力已模糊，卻仍敲下手機按鍵傳訊息給我。

她用生命換我成為一個大人，我卻覺得自己慚愧到不配為人。

●本文摘自三采文化出版之《那女孩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