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嘉苓／探索性別社會的三組魔法—《性別島讀》推薦序

《性別島讀：臺灣性別文學的跨世紀革命暗語》第一本集體書寫的臺灣性別文學史！性是權力的根源，文學是社會革新的力量，寫給每一顆騷動心靈的臺灣．性啟蒙讀本！

這是一段屬於臺灣的性別文學故事，從暗黑到光亮，從陰間到陽間，從壓抑到解放，反抗者重重穿越，接力突破。這是一座性別意識的花園，有交纏掙扎的林投叢、從異域移植的絢爛櫻花，以及號稱堅忍不拔的梅花，而曾閃躲至角落的玫瑰少年，也終於在向光植物的世界中，嗅聞到下一層歷史簾幕的百合香氛。（編按）

文／吳嘉苓（臺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探索性別社會的三組魔法

幾年前我的社會學同行群策群力，以「性別作為動詞」當作書名，分享探查社會的新目光。我們採用巷仔口議論的科普形式，探討洗頭、托育與內閣組成等現象，透視性別壓迫、拆解異性戀霸權，指向性別改革。《性別島讀》也把性別當作動詞，一樣想引領大家重新看待性別世界。然而文學研究界同行施展了獨門的魔法，讓我感到新鮮而著迷。魔法一組一組開展，2D閱讀也彷彿經歷4DVR，眼前的性別社會變得超立體。

第一組魔法是穿越時空召喚術。女巫、藝旦、孽子在不同的頁面站了出來，帶著我們經歷秩序繽紛的年代，從百年前即開始。開場是滿滿的女鬼故事，透過本書的視野，成為控訴父權的豐富養料。陳守娘與林投姐，受害於既有的性別禮教，卻能透過鬼魅帶給人的恐懼，反嗆既有的權威秩序。接力的是卑南族的女巫，處理生死難題，又氣魄又細緻。即使我們難以親臨現場，已有巴代的女巫小說讓我們見識。超有畫面的還有一九三〇年代就出現的車掌小姐，在摩登新世界裡從事身體工作，力求向上流動，算票錢也維持秩序，是詩歌小說的熱愛。這些人物是書中各篇的例證說明，可能要回到源頭文學作品才會更加完整，但已然活靈活現。

讓邊緣性別重新浮上地表，堪稱女性主義考察宇宙的利器。排不上主流名人榜的戲班旦角、公共政策也難以觸及的國父國母的情慾，得以文學形式堂堂正正地發揮。當然我們透過歷史材料、田野工作、深度訪談，也能挖掘底層，張望不同的人生。可是許多掙扎與矛盾，特別是性別研究關切的情感、情慾與情分，也許文學更擅勝場。元配要從第三者爭回丈夫的那場裝暈、因為家國崩離反倒促成的身體解放、在同志大遊行之際的捷運車廂體驗志同道合⋯⋯書中召喚出的一幕又一幕常讓人怦然心動，也像是流轉一輪不同歷史時期的性別難題與衝撞。

第二組魔法是介入社會的魔法杖。《性別島讀》把各時代的創作者，當作介入性別社會的重要行動者，而寫作的魔法杖並沒有那般容易到手。洪郁如呈現那些日治時期以日文創作的女性，教育有門檻、日語也並非母語、女性書寫更難被鼓勵，真是階級、性別與族群交織成牆，擋在書寫之路的前方。而能穿過牆的，如同吳佩珍在文中介紹的張碧淵、葉陶、黃氏寶桃與楊千鶴，她們寫出不同視野的殖民女性經驗。王鈺婷以「打造自己的房間」，定位戰後從中國來臺的女性作家，如何在政治限制中翻譯、寫作、編輯，以婚姻與家庭主題拓展邊界。黃儀冠則用「瓦解家國的小女聲」，探討一九六〇年代以現代主義挑戰家國威權的女性書寫。

一九七〇年代以來，婦運與同運就有文學大隊。婦運史必寫開創者呂秀蓮、李元貞，而李淑君則特別看重她們的文學創作。曾秀萍將白先勇創作《孽子》，連結臺灣同志運動的發聲與開展。紀大偉以愛滋、同志、酷兒三個關鍵字，召喚出繁花似錦的文學書寫，並置了凌煙描述歌仔戲班的《失聲畫眉》、田啟元暗示孔子是同性戀的舞臺劇《毛屍》，以及邱妙津的《鱷魚手記》。楊佳嫻帶領我們拜訪新世紀的同志詩作，一讀就被圈粉。鄭芳婷直接以「劇場中的性別運動」為題，讓我記起從大學以來如何在實驗劇場感官全開。複數的陽剛氣質，是這支文學大隊裡較為缺乏的身影，也許也正反映臺灣較少以男性為主體的性別改革運動，懇請未來多栽培。

我們也許常把社運團體、政策制定者、意見領袖，當作是性別改革的重要行動者。《性別島讀》則凸顯出「創作者」在社會改造中的重要貢獻：勇於異議發聲、以大膽創意掀起新的思潮，而有時穿透社會的澎湃，恐怕還勝過街頭運動，一如林奕含以《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與自己的生命，掀起臺灣社會的Me Too震盪。

第三組魔法，就是這些文學研究者的創意分析角度，像是隨手拿起就讓眼前燦爛的萬花筒，而且附加任意門，誘惑你四處冒險闖蕩。謝宜安把女鬼看作是受苦女人的升遷制度，「有多悲慘，就有多強」，得以對父權壓迫「加倍償還」。這角度實在讓人想從半澤直樹轉臺，改去收看李昂《看得見的鬼》。李癸雲分析夏宇的女性詩學，起手式是探索「女人專用之髒話」。原來蔡依林的〈我呸〉，也是夏宇以作詞人李格弟給的答案。對，你可以跟我一樣，google李格弟所有作品，現在就去Spotify或是YouTube播放。

我也想要任意門帶我去臺灣文學館，飛奔去看本書源自的特展「可讀‧性：臺灣性別文學變裝特展」。2D的閱讀，讓人想要讀詩、看小說、聽歌、起身探索臺灣性別社會⋯⋯《性別島讀》施展三組魔法，翻開書頁就是你的4DVR，多麽神奇。

●本文摘選自聯經出版10月15日上市新書《性別島讀：臺灣性別文學的跨世紀革命暗語》推薦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