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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神話中的修普諾斯神是個長著翅膀、手中握有罌粟種子的男孩。此名乃睡眠之意。他是死神坦納托斯的孿生兄弟,也是黑暗夜神之子。
由修普諾斯(Hypnos)而來的「hypnosis」(催眠)一詞,是在一八四三年由蘇格蘭外科醫生詹姆士.布雷德首度賦予其現代語意。他用這個詞形容一種類似睡眠的狀態,但意識完全清醒、感覺完整靈敏。
即使直至今日,對於催眠的效力、可靠性與危險仍是意見分歧。這種矛盾情緒之所以延宕難解,應該是因為催眠技術遭到世界各地的騙徒、舞台表演者與祕密組織不當利用。
純粹就技術面而言,要讓一個人進入催眠狀態很簡單,困難的是如何控制催眠過程、引導受催眠者,進而詮釋與利用催眠結果。要想徹底精通深度催眠,只有靠大量的經驗與技巧運用才能辦到。現今全世界只有少數幾位醫師,被公認為真正精通深度催眠。


「像火一樣,就像火一樣。」這是男孩受催眠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儘管遍體鱗傷性命垂危──臉上、腿上、前胸、後背、腳掌、頸背和頭上布滿無數刀傷──男孩仍進行深度催眠,以便用他自己的雙眼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努力地想眨眼睛。」他喃喃說道:「我走進廚房,可是情況不對;椅子之間發出嗶嗶剝剝的響聲,鮮紅的火焰蔓延過整片地板。」
他們在這間連棟住宅其他屍體當中發現他時,以為他死了。他失血過多,處於休克狀態,直到七小時後才恢復意識。他是唯一生還的目擊者。
警探約拿.李納確定男孩一定能提供寶貴資訊,也許甚至可以指認兇手。
但若非其他情況實在過於特殊,誰也不會想到要找催眠師。


1

十二月八日星期二,清晨

艾瑞克.瑪利亞.巴克被電話鈴聲強拉出夢鄉。完全清醒之前,他聽到自己微笑著說:「氣球和彩帶。」
驚醒時,心怦怦跳得厲害。艾瑞克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夢境全都不見了,好像根本沒作過夢似的。
他摸索著找到在響的電話後,躡手躡腳走出臥室,隨手關上房門,以免吵醒西蒙娜。一位名叫約拿.李納的警探問他是否已經清醒得足以聽取重要訊息。他一邊聽著,思緒卻仍墜入夢醒後的黑暗空虛中。
「聽說你對於治療急性創傷非常拿手。」李納說。
「是的。」艾瑞克說。
他邊聽邊吞下一顆止痛劑。該名警探解釋說他需要訊問一名十五歲的男孩,這孩子目睹了一樁雙屍命案,自己也深受重傷,並已經從胡丁格的神經科連夜被送往梭納卡羅林斯卡大學醫院的神經外科。
「他狀況如何?」艾瑞克問道。
警探迅速地概述病患情況後,總結道:「他情況還不穩定,目前處於休克昏迷的狀態。」
「主治醫師是誰?」艾瑞克問道。
「丹妮耶拉.李察斯。」
「她醫術非常高明,我相信她能……」
「是她要我來找你的,她需要你的協助,情況很緊急。」
艾瑞克回房更衣時,西蒙娜仰躺在床上,用一種怪異而空洞的表情看著他。百葉窗扇間閃爍著一絲街燈光線。
「我不是故意吵醒妳的。」他輕輕地說。
「是誰?」她問道。
「警察……一個探員……名字沒聽清楚。」
「什麼事?」
「我得去醫院一趟。」他回答:「有個男孩需要幫忙。」
「現在到底幾點?」她看看鬧鐘,閉上眼睛。他注意到她布滿雀斑的肩上被發皺的床單壓出條紋。
「再睡吧,小西。」他喚著她的小名,輕聲說道。
艾瑞克拿了衣服走出房間,快速地在走廊換上。他瞥見身後有金屬片閃閃發光,轉身一看,原來是兒子把溜冰鞋掛在大門門把上,以免忘了帶。儘管時間急迫,艾瑞克還是從櫥櫃裡找出護墊套到鋒利的冰刀刃上。
上車時是凌晨三點,雪從漆黑的天空緩緩飄下。沒有一絲風,厚厚的雪花有如熟睡般躺在空盪盪的街道上。他轉動鑰匙,音樂彷彿溫柔的波浪般湧來:是邁爾士.戴維斯的「泛藍調調」專輯。
他在沉睡市區中開了一小段路,駛離倫特馬卡街之後,沿著斯維亞路前往諾杜爾。雪幕背後,隱約可瞥見布倫灣一大片幽暗水域。進入廣闊院區後他放慢車速,行經人手短缺的阿斯特麗.林格倫婦幼醫院,接著經過放射科與精神醫學科來到神經外科,把車停在固定的停放位置。訪客停車場裡只有寥寥幾部車。街燈光線映射在高樓的窗玻璃上,黑鸝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穿梭於枝葉間。平常從這裡可以聽見公路上車輛轟鳴,艾瑞克心想,但在此深夜時刻聽不到。
他插入通行證,按了六位密碼走進大廳,搭電梯上六樓後穿過走廊。藍色的樹脂地板像冰塊似的晶亮,走廊上瀰漫著消毒水味。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在接到電話後,腎上腺素急速竄升,現在感覺有多麼疲倦。本來睡得香香甜甜的,那愉快的餘味此時還感受得到。
他回想了一下警探在電話中告訴他的內容:一個男孩被送進醫院,全身血跡斑斑布滿刀傷,還流著汗;他不肯躺下,情緒焦躁不安而且非常口渴。警方試圖偵訊他,但他的情況卻迅速惡化,意識程度下降的同時心跳開始加速,主治醫師丹妮耶拉.李察斯作了正確的決定,不再讓警方與患者對話。
兩名制服警員站在N18號病房門外,艾瑞克走近時,察覺到他們臉上掠過某種不安神情。也許只是累了吧,他暗忖,同時在他們面前站定表明自己的身分。他們瞄一眼他的證件,按下按鈕,門嗡的一聲打開來。
艾瑞克走進房間,李察斯醫師正在記錄病歷。和她打招呼時,發現她緊抿的嘴邊出現皺紋,一舉一動也流露出無言的壓力。
「喝點咖啡吧。」她說。
「有時間嗎?」他問道。
「肝臟出血已經控制住了。」她回答道。
有一名年約四十五歲、穿著牛仔褲黑夾克的男子在捶著咖啡機。他一頭蓬亂的金髮,嘴唇嚴肅地緊閉。艾瑞克暗想那可能是丹妮耶拉的丈夫馬紐斯。他從未見過他,只看過她放在辦公室的照片。
「是你先生嗎?」他朝男子的方向擺擺手,問道。
「什麼?」她似乎又驚訝又覺得好笑。
「我想說不定馬紐斯和你一起來了。」
「不是。」她說著笑了一聲。
「我不信。」艾瑞克揶揄道,一面起步朝男子走去。「我去問他。」
丹妮耶拉的手機響起,她依舊帶著笑容掀開手機,先喊一句「別鬧了,艾瑞克」之後才答接道:「我是丹妮耶拉.李察斯。」傾聽著但沒有回應。「喂?」她等了幾分鐘,聳聳肩,語帶諷刺地說「阿囉哈!」之後關上手機。
艾瑞克走向金髮男子。咖啡機正咻咻嘶嘶作響。「來杯咖啡吧。」男子伸手遞出一只馬克杯說道。
「不用了,謝謝。」
男子微微一笑,臉頰上出現酒窩,便自己啜了一口。「好喝。」他說著又想把杯子塞給艾瑞克。
「我不想喝。」
男子又啜飲一口,一邊打量艾瑞克。「能借用你的電話嗎?」他忽然問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把電話留在車上了。」
「所以你想借我的?」艾瑞克問話的語氣有些僵硬。
金髮男子點點頭看著他,一雙淺灰色的眼珠有如拋光後的花崗岩。
「我的可以再借你用一次。」丹妮耶拉從艾瑞克身後走過來說道。
他接過手機看了看,然後瞄她一眼。「我保證一定會還妳。」
「反正也只有你在用。」她打趣著說。
他笑著走了開來。
「他肯定是妳先生。」艾瑞克說。
「女孩還是可以作作夢。」她淡淡一笑,望著那人瘦長的背影。
這瞬間她看起來好憔悴。剛才揉過眼睛,臉頰上留下銀灰色眼線弄髒的痕跡。
「我可以看看病患嗎?」艾瑞克問道。
「請便。」她點頭答應。
「反正我人都來了。」他急忙補一句。
「艾瑞克,我真的想聽聽你的意見。這次我一點都不確定。」


2

十二月八日星期二,清晨

丹妮耶拉.李察斯推開厚重的門,他隨她進入離開手術室後要待的恢復室,裡頭很溫暖。有個纖瘦的男孩躺在床上,雖然傷痕累累,臉蛋依然好看。兩名護士在處理他的傷口:他整個身體,腳掌上、胸腹上、頸背上、頭頂上、臉上布滿了數百處割傷與刺傷。
他的脈搏微弱卻異常快速,嘴唇蒼白得像鋁片,全身冒汗,雙眼緊閉。鼻梁好像斷了,表皮底下的出血,從喉嚨部位遍及整個胸腔,有如一大片烏雲。
丹妮耶拉開始講述男孩到目前為止依階段所接受的不同治療,忽然被敲門聲打斷。又是那名金髮男子,他透過玻璃窗向他們揮手。
「好,」艾瑞克說:「如果他不是馬紐斯,那這傢伙到底是誰?」
丹妮耶拉抓住他的胳臂,拉他離開恢復室。金髮男子已經又回到嘶嘶作響的咖啡機旁邊。
「來杯大杯的卡布奇諾吧。」他對艾瑞克說:「在你和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警員見面之前,應該需要一杯。」
直到此刻,艾瑞克才明白這名金髮男子正是不到一個小時前吵醒他的警探。他說話拖拖拉拉的,電話上並不那麼明顯,但也或許是艾瑞克當時睡意太濃沒注意到。
「我為什麼要見他?」
「那麼你就會了解我為什麼要訊問……」
約拿.李納忽然住口,因為丹妮耶拉的手機響了。他從口袋取出手機瞄了瞄螢幕,也不管她向他伸手。
「反正八成也是找他的。」丹妮耶拉喃喃自語。
「是。」約拿說道:「不,我要他過來……好,不過那我可不在乎。」警探微笑聽著同事抗議。「雖然我的確留意到了點什麼。」他插了句話。
電話另一頭的人大聲咆哮。
「我要照我的方法做。」約拿平靜地說完這句便結束對話。他將電話交還給丹妮耶拉,並默默點頭致謝。「我得訊問這個病患。」他用嚴肅的口氣說。
「很抱歉。」艾瑞克說:「我的診斷和李察斯醫師一樣。」
「他什麼時候才能跟我說話?」約拿問道。
「還處於休克狀態就不行。」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約拿淡淡地說。
「情況還非常危急,」丹妮耶拉解釋說:「他的胸腔受創,小腸、肝臟和……」
這時一名制服髒兮兮的警察走進來,表情顯得不安。約拿招招手,走過去和他握手。他低聲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那警察抹抹嘴,面帶憂色看著醫生。
「我知道你現在可能不想談這個,」約拿說:「不過讓醫生知道一下狀況應該會很有用。」
「好吧,」警察無力地清清嗓子說道:「我們接到無線電通報說有個清潔工在吐恩巴球場的廁所發現一具男屍,我們的巡邏車已經在胡丁格公路上,所以只要轉往大湖的方向就可以了。其實,我們當時的推測是吸毒過量。我的夥伴楊進去查看,我待在外面向清潔工問話。結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楊從更衣室出來的時候面無血色,甚至也不讓我進去。好多血,他連說三遍,然後就整個人跌坐在階梯上……」
警察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坐在椅子上呆視前方。
「你還撐得住嗎?」約拿問道。
「可以……救護車來了,死者身分已經確認,我有責任通知家屬。因為人手有點不足,所以我就自己一個人去。長官說以楊目前的狀況,不想讓他出去,你們應該可以了解為什麼。」
艾瑞克覷了一眼時鐘。
「你有時間可以聽一聽。」約拿說。
警察垂下雙眼,又接著說:「死者是吐恩巴高中的老師,住在山坡頂旁邊那個新社區。我打了三、四次電話,但無人接聽。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繞過整棟屋子到背面去,然後拿手電筒往窗子裡照。」警察就此打住,嘴在顫抖,並開始用指甲刮椅背。
「請繼續說。」約拿說。
「非說不可嗎?我是說,我……我……」
「你發現了這個男孩、母親和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男孩約瑟是唯一還活著的人。」
「雖然我不覺得……」他又再度沉默,臉色慘白。
約拿動了憐憫之心。「謝謝你來,埃蘭德。」
警察很快地點點頭站起來,雙手不知所措地摸摸骯髒的夾克,然後衝出房間。
「他們全都是遭受刀子的攻擊。」約拿.李納說:「裡頭肯定慘不忍睹,屍體呢……狀況很可怕。不但被踢、被打,當然還被刀刺,刺好幾刀,而那個小女孩……被剁成兩半,下半身放在電視機前面的扶手椅上。」
他似乎終於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盯著艾瑞克停頓片刻後,才又恢復鎮定。「我的感覺是兇手知道父親在球場,當時有一場足球賽,而他是裁判之一。兇手等到他落單之後才下手行兇,接著開始劈砍屍體,手段非常兇殘,最後才到家裡去殺死其他家人。」
「發生的順序是這樣?」艾瑞克問道。
「依我的看法是的。」警探回答。
艾瑞克抹了抹嘴,並能感覺到手在發抖。父親、母親、兒子、女兒,他思考得極為緩慢,最後與約拿.李納四目交接。「歹徒想除掉全家人。」
約拿揚起眉毛。「正是如此……還有一個孩子活著,是大女兒,今年二十三歲。我們認為兇手可能也會找上她,所以才想盡快詢問目擊者。」
「我進去做個徹底檢查。」艾瑞克說。
約拿點點頭。
「但是不能讓病患冒著生命危險……」
「這我明白。只不過進展的速度愈慢,兇手就有愈多時間找到姊姊。」
這回輪到艾瑞克點頭。
「為什麼不去找姊姊,警告她呢?」
「還沒找到她。她人不在松比柏的住處也不在男友家。」
「也許應該讓你檢視一下犯罪現場。」丹妮耶拉說。
「已經在安排了。」
「你怎麼不過去叫他們動作快一點?」她帶著怒氣說。
「反正也得不到什麼結果。」警探說:「這兩個地方都會發現數百或甚至數千個DNA,全部混在一起。」
「我進去看看病患。」艾瑞克說。
約拿直視著他,點了點頭。「只要能問幾個問題,或許就能救他姊姊一命。」


3

十二月八日星期二,清晨

艾瑞克.瑪利亞.巴克回到病患處,站在床前端詳那張蒼白、毀損的臉,淺促的呼吸,僵硬灰白的雙唇。艾瑞克喊了男孩的名字,只見他臉上似乎掠過一抹痛苦。
「約瑟,」他又輕輕喊一聲。「我叫艾瑞克.瑪利亞.巴克,我是醫生,現在要替你作檢查。你願意的話,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就點點頭。」
男孩完全靜止不動,上腹隨著短促呼吸往內凹。艾瑞克相信男孩明白他的話,但意識程度忽然驟降。連繫中斷了。

艾瑞克在半小時後離開恢復室時,丹妮耶拉和警探都以企盼的目光望著他。艾瑞克搖搖頭。
「他是唯一的目擊者。」約拿再次說道:「有人殺死了他父親、母親和妹妹,而這個人現在幾乎肯定正要去找他姊姊。」
「這我們知道。」丹妮耶拉頂他一句。
艾瑞克舉起手制止兩人的爭論。「問他話很重要,我們明白,但真的不可能。總不能把他搖醒,告訴他說全家人都死了吧。」
「那麼催眠呢?」約拿幾乎馬上反問。
四下頓時一陣靜默。
「不行。」艾瑞克低聲自語。
「催眠行不通嗎?」
「那個我一竅不通。」艾瑞克回答。
「怎麼可能?你本身曾經是很有名的催眠師,聽說是最傑出的。」
「我是個冒牌貨。」艾瑞克說。
「我不這麼認為。」約拿說:「而且這次狀況緊急。」
丹妮耶拉脹紅了臉,盯著地板,心中暗自竊笑。
「我沒辦法。」艾瑞克說。
「真正負責病患的人其實是我。」丹妮耶拉提高嗓音說:「我不太贊成讓他接受催眠。」
「可是依妳的判斷,如果對病患沒有危險呢?」約拿問道。
艾瑞克這才發覺這位警探打一開始就認為催眠是可行的捷徑。約拿.李納請他到醫院來,純粹是想說服他為病患催眠,而不是因為他擅長治療急性休克與創傷。
「我發過誓絕對不再作催眠。」艾瑞克說。
「好,我了解。」約拿說:「我聽說你是最厲害的,不過……我也只能尊重你的決定。」
「很抱歉。」艾瑞克說著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注視病患,然後轉身對丹妮耶拉說:「有給他desmopressin(迷你寧)嗎?」
「沒有,我想再等一等。」她回答道。
「為什麼?」
「我怕併發血栓栓塞。」
「這項爭議我一直都在留意,但我不同意這種顧慮;我就常常給我兒子注射。」艾瑞克說。
「班雅明還好嗎?他都多大了,十五歲了吧?」
「十四。」艾瑞克說。
約拿費力地從椅子上起身,說道:「如果你能推薦另一位催眠師,我感激不盡。」
「我們甚至不知道病患會不會恢復意識。」丹妮耶拉回答。
「但我想試試。」
「他一定要有意識才能接受催眠。」她微微嘟起嘴說道。
「艾瑞克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都在聽。」約拿說。
「我不這麼想。」她喃喃地說。
艾瑞克反駁道:「他肯定聽得到我說話。」
「我們可以救他姊姊一命。」約拿接著又說。
「我要回家了。」艾瑞克輕聲說:「給病患注射desmopressin,順便考慮試試壓力室。」
走向電梯途中,艾瑞克輕巧地拖下白色外套。此時大廳已經有一些人,大門開了,天色也略微亮了些。駛離停車場時,他拿起隨身攜帶的小木盒,外盒上彩繪著一隻鸚鵡和一個面帶微笑的南洋土著,十分華麗。他一面盯著路一面彈開盒蓋,拿出三片藥錠,很快地吞下。今天早上他需要再多睡幾個小時,然後才叫醒班雅明替他打針。


4

十二月八日星期二,清晨

七個半小時前,一位名叫卡林.穆罕默德的清潔工來到洛斯圖哈格運動中心,當時時間是晚上八點五十分。打掃更衣室是他一天下來最後一項工作。他把福斯箱型車停在停車場,不遠處停著一輛紅色豐田。足球場本身很暗,四周高台上方的泛光燈早已熄滅,不過男子更衣室裡還亮著一盞燈。清潔工從箱型車後面拉出最小的推車,推著便往低矮的木造建築走去。到了以後,意外發現門沒上鎖。他敲敲門,無人回應,便將門推開。直到他用塑膠門擋把門卡住才發現血跡。
當警員楊.艾瑞森與埃蘭德.畢永坎德抵達現場,艾瑞森直接便進入更衣室,留下畢永坎德訊問卡林.穆罕默德。起初,艾瑞森覺得好像聽到被害人呻吟,但將他翻身之後立刻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被害人被砍得面目全非、四肢不全。右手臂不見了,胸膛也因為被劈砍得太嚴重,看起來好像一只碗裝滿血淋淋的內臟。
不久後,救護車來了,偵查警司莉莉摩爾.布隆姆也同時到達。從現場遺留的皮夾確認了死者名叫安德斯.艾柯,是吐恩巴高中的理化老師,妻子卡嘉.艾柯是胡丁格圖書總館的管理員。他們住在圍欄路八號一間連棟住宅,家中有兩個小孩同住,是莉莎和約瑟。
布隆姆警司派畢永坎德去通知被害人家屬,她則留下審閱艾瑞森做的筆錄,並管制犯罪現場內外。
畢永坎德來到吐恩巴的住家前停好車後,去按了門鈴。由於無人應門,他繞到排屋背後,打開手電筒,透過後窗往裡照,照亮的是一間臥室。裡面一大灘血染紅了地毯,還有不規則的長條血跡從地毯延伸到門外,就好像有人倒地後被拖走。門口掉了一副兒童眼鏡。畢永坎德沒有透過無線電請求增援,便自行撞開陽台的門進入屋內,並拔槍握在手中。搜查屋內的結果,發現三名被害人。他並未立刻察覺男孩還活著。緊急用無線電呼叫支援與救護車時,他誤用了涵蓋整個斯德哥爾摩地區的頻道。
「天哪!」他呼喊著:「他們被殺害了……孩子們被殺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有一個人,他們全都死了。」